《（青驱）你是发生在我身上最温柔的奇迹》毛线同学

1、

　　Alice姿势端正地靠在松软的沙发上，随意的翻起一本母婴杂志：“妈妈，你说为什么还没有开始呢？”
　　她指的是，预产期已经过了三天，而她的孩子却迟迟不见动静。
　　“不要着急，亲爱的。等到孩子准备好了，自然会出来的。”
　　女儿着急却又满怀期待的眼神和她轻轻抚摸自己肚子的样子，让我有些恍惚。在我年轻的时候，她也曾是这样一个小家伙迟迟不肯出来，而现在，她却已经可以当妈妈了。
　　每一个孩子的降生都是父母实现了心愿。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假。

　　奥村燐提着大包小包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清晨的朝阳才升起没多久。学生，上班族要晚一两个小时才会出现。而现在，街上的人，稀稀两两。所以他才能够断定，不远处的少女是冲着他迎面走来的。可是，会是什么事情呢？
　　此刻，逆光而来的少女不仅看不清容貌，连身影也因为阳光而刺眼地不敢直视。燐只能抬起那只提着一大包尿布的手，挡住眼前多余的光，想要仔细辨认这个少女的身份。
　　少女走的非常的缓慢，仿佛是为了故意留着足够的时间，让燐彻底的猜想，反复的回忆，做好心理准备，不至于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难以接受。
　　可是燐还是枉费了她的这番苦心。过度的吃惊让他违反了生物的本能，面对着太阳光狠狠地放大了瞳孔，以至于有两三秒，他的视网膜上一片奇怪的光斑，什么也看不见。而他手上的塑料袋早已悉数滑落。
　　但是他早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勉强睁开眼睛，想要确定这一切只是自己看错了，眼前的人，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是他——死去的妈妈呢？！
　　他终于是看清楚了，她的从头到脚，她的轮廓细节，无不和他的记忆吻合。即使他从未在懂事的时候见过她，但是她的音容笑貌通过各种媒介手段，还有那滚滚潮水般从未间断的未名的梦，在他的心里形成了一个鲜活的她。
　　就是眼前的这个她。
　　这个看他，像是在看一件自己最满意的艺术品一般的女人。

　　“有什么动静就打电话给我，”我安抚了一下女儿，就和她告别，先行回家了。回到家里，我又马上给我的母亲，也就是Alice的祖母打去电话。
　　“妈妈，是我，Alice还没有生。你那里怎么样？”还能再撑几天吗？从电话打通，到母亲接起电话，过了很久，我不禁有些担心。后半句我没有问，我这个母亲啊，一向坚强，就算真的有什么，她也不会轻易地服软。但我还是充满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为什么现在她说起话来显得那么优柔寡断，是心无余力吗？我感到了恐惧的味道。不，我怎么能把恐惧和我的母亲联系在一起？她从来没有怕过什么，她是一名厉害的驱魔师，虽然现在已经六十七岁，疾病缠身，而爸爸也去世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握紧了话筒，期盼着她能够再多说几句话，让我安心。
　　“是你陪着Alice吗？”妈妈说道：“她需要母亲的陪伴...”
　　“但是，你要尽快赶到我这边来，穹。”
　　这只是一个简单命令句式，却让我更加的担心。我忽然意识到了，我的母亲是真的老去了。就像她的命令句式那样的直白毫无玄机。但是之后会这么样呢？是死亡吗？
　　我感觉到另一种更加严重的措手不及的恐惧。
　　妈妈的存在给孩子们某种有关自我的幻觉。而我的一个幻觉就是我对自己的状态挺满意的。因为她挺满意的。而现在发现她的衰老，我害怕，好像一旦她过世，那个幻觉就随之消失了。如果没有了父母，那无论我去做什么事情都好像在孤军奋战，没有了那个永远在那里守候我的后援，这一切简直难以想象。
　　即使我现在已经是一个二十七岁孩子的妈妈，但是在我的母亲面前，我依旧是女儿。我发现我的手指都在颤抖，有种淡淡的寒气侵袭了我。我应该马上赶到我母亲那里，还是继续留下来陪伴我的女儿？Alice很尊重自己的外婆，她不会怪我的，而且，她的丈夫奥村燐还随时陪着她。我生孩子，也就是她出生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挂了电话，我无措地自言自语道，马上又被回忆带回了过去。

　　燐很不相信自己居然能够淡定接受妈妈提出的，陪我一天吧的请求。但是事实是他确实接受了，并且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她会复活类似的问题。
　　他们相对无言漫步在宽阔的大道上，不在乎时间。
　　燐频频斜眼，趁着妈妈不注意，偷偷的看她。直到现在，他还有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自己居然和妈妈并肩走在街上。她是我的妈妈，虽然看起来像是自己的妹妹。要不是两只手都提着东西，他早就控制不住把自己的头发抓的乱糟糟的。
　　而走神的下场就是，他终于被妈妈抓了个正着。
　　他像是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慌张，急忙转移话题：“不用...不用叫上雪男么？”
　　尤利微笑着对上燐窘迫的样子：“这次来，是专门为了你的。你正处在一个有趣的特殊情况不是吗？”
　　随着尤利转移的视线，燐看到了自己提在手上的婴儿用品，随即理解了她的话，马上羞红了脸。
　　他，奥村燐，今年二十九岁，快要当爸爸了。
　　他重新地下了头，边走着边看着自己的脚。那么，妈...妈是专门因为这个，回来看自己的吗？在他还小的时候，死亡夺走了妈妈，好像也永远夺走了他喊妈妈的能力。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成长结婚，即使没有父母，只要有朋友和雪男他们的祝福和陪伴也会很幸福。而现在妈妈却回来了，她会为他感到高兴吗？她会喜欢Alice吗？她会喜欢他的孩子吗？
　　燐感觉的内心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触动了一般，他停下了脚步，将一个塑料袋并到同一只手上拿着，用空出来的手拉住了妈妈的胳膊。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我的妻子和孩子吧...可以么？”他鼓起勇气说到，表情像个请求爱抚的孩子。
　　结果当然是肯定的。

　　我一直记得我生Alice时候的情况。那个时候，雨下的很大，我丈夫还开玩笑说，说不定就是这场雨把Alice冲出来的。
　　我和丈夫疾驶在赶回东京的路上，我看着四周黑漆漆地马路，和被车灯照耀着来回滑动的雨刷，心里特别的不安，还一直说个不停：“这是真的吗？我就要生孩子了？亲爱的。”
　　“是的，穹，你已经晚了五天了，这次是真的。你还好吗？”他温柔的安慰我。
　　“恩，我还好。”尽管嘴上这么说，我的心里还是有另一个声音不断的喊着：“不，为什么我莫名其妙地就要生孩子，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要这个小婴儿了，我不要生了。妈妈，你在哪里？”
　　我被送到驱魔师及其家属专属的医院里，并火速被安置在一张床上。而按照惯例，我的丈夫不可以陪着我。
　　我慌张地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我们刚到这里，而且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样去做！”
　　护士小姐笑着对我说：“事情就是这样子，很自然的就开始了。现在你先换上衣服，躺在床上。等会儿就有医生来帮助你。”
　　我穿上短袍躺在床上，衣不蔽体，很没有安全感。真希望这时候能够随便进来一个熟悉的人。从来没有人跟我讲过生产的过程，也许他们以为我早就知道了，但是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结婚，发现自己怀孕，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我希望你能生慢一点。”母亲给我的信上是这么说的，此刻她正和父亲在欧洲出任务。
　　如果她能在我的身边就好了。在我的印象里，什么事情她都能办到。我想象着她给小婴儿下命令，“快，不要折磨你妈妈了，她什么都不懂，你快点出来。”
　　这缓和了我紧绷的情绪，可是，她和我的丈夫都不在这里，这里连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
　　毫无疑问，现在,我的女儿Alice她是幸运的，有丈夫的陪伴，因为好像记忆中，她并没有说一定需要我的陪伴，那我是不是......
　　我有点领悟，提起电话再次拨通了妈妈家的号码，我想要告诉她，我需要她，我不要她走。
　　“妈妈，是我...”
　　“不，她还没有生，只是...”
　　她的声音听起来比上午更加的微弱，却依然肯定：“叫Alice快一点。再告诉她，我想要一个女孩。”
　　“妈妈？”我有些疑问。
　　“我想她能够能得到养育女儿的喜悦。”她的声音由弱变强，“那种喜悦是我亲身经历过的。”
　　“妈妈！”我惊喜地叫起来，非常的感动：“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谢谢你。”
　　我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陪伴女儿，因为那是我妈妈期望的。
　　没过多久，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什么？已经开始了！”我匆匆赶赴医院，隐隐感觉到，除了孩子，还有一种东西似乎会像新生的植物一般破土而出。

　　燐怀着喜悦又怕怯的复杂心情带着妈妈到了医院。而马上这些情绪就被Alice将要生产的消息打翻七八，只剩下着急和担心。他不忘拉上妈妈，直往产房冲去。
　　这场伟大艰难的历练已经开始，他不得不目不转睛地盯着产房外面的玻璃，捂着自己那颗因担心而狂跳的心脏。幸好，Alice的母亲已经进去陪伴她，不然燐会更加的担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Alice的生产过程很顺利。
　　当燐听到婴儿哭声的那刻，安心也好，喜悦也好，他简直就要哭了。这才想起自己一直忽略了身边的妈妈。他带着歉意的目光闪了闪，开口请妈妈进去。
　　尤利并不在意儿子的忽略，也好像没有听见他的邀请一般，忽然凑上来，轻轻地亲吻了燐的额头。
　　燐错愕的看着妈妈出乎意料地举动，可当他透过产房门前的玻璃，看见了Alice亲吻着自己的孩子，看见Alice的妈妈亲吻着Alice，他也就了然了。
　　每个人的起源都应该从父母那里说起，不是吗？
　　这是做母亲的,对自己孩子最真挚的爱和祝福。

　　“妈，谢谢你留下来陪我。”Alice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此刻她虽然虚弱，但是却有种说不出来的精神：“我不知道我会这样需要你，不过，这真的很重要。”
　　“我知道，我的乖女儿。”
　　“你现在就要去陪外婆了吗？”
　　“我马上就搭飞机过去。”
　　“妈妈，你一定要告诉她小婴儿的情形喔。”
　　“别担心亲爱的，我一定会告诉她的。”
　　晚上，我就到达了妈妈的门口。当她给我开门的那一刻，我敏感的注意到那种不属于光和影作用下的灰白的脸，这一幕令我哽咽，她比上一次更加的消瘦，更加的衰弱。疾病竟将她变成了那样。而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不断的跟我说：“陪着你的女儿，直到她生产完，你再过来。”
　　而我照办了，这种情况下，应该责怪她,还是责怪我自己？
　　“妈妈，你看起来病的非常重，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我领着她走进房间。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我扶她躺下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
　　“妈妈，你很痛吗？”
　　“一点点。”她的嘴唇发白，“时好时坏。”她的手像风干的纸一样。
　　我为她盖上了被子，守候在她的床边，就像前不久我守候在女儿床边的样子。
　　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女儿抱着我那刚生下来的外孙女的场景，在她的身后，我还看见了我自己正抱着我的女儿，而在我的后面是母亲抱着我。
　　我忽然懂了，这次的经历告诉我，原来无数个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就会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地永无止境地一直延续下去，代代相传。
　　在我泪水流下来的前一刻，我深深地将那幅场景印在了自己的记忆中。

　　燐不敢相信一天的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而他还不容易回来的妈妈就要离开他了。她还没有进去看过他的女儿，而他还有很多悄悄话没有来得及同她说，还有很多谢意没有表达，他还要为她做一件哪怕最小的事，他还要向她微笑和请求她的抚摸，感受她手指的力量与眼神的温度......
　　一切他所能想到的事，他都不能做到了。
　　相比燐的难以接受，离别前的尤利只是说了一句话。
　　你和雪男是发生在我身上最温柔的奇迹。
　　......

　　有没有一个人，爱你，不管来来去去，顺境逆境，爱你，无边无尽，无关岁月？
　　燐想，妈妈最大的缺点就是，就是没有让他们去追随她的爱，而她的爱却无时不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