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龙筱雨

42、残月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婚礼是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一天，婚姻是她嘱托终身的归宿。可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虚假的交易，那么最大的耻辱也就莫过于此。
　　李笑暗地里流了多少泪没有人知道，表面上却还要强颜欢笑应付两家每一个长辈，尽量摆出最幸福最甜蜜最期待的一面来示人。累的时候她也自欺欺人的想如果那天齐天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那么也许她也就那么糊里糊涂的幸福了不是吗？可现在她连个骗着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

　　刚从商场下来，她什么都没买，出门前看了先前做的婚礼计划，今天出来要买的是一些家里的装饰品。她一直很喜欢那种一对对的喜烛还有喜庆的老式中国娃娃，两个瓷娃娃一个新郎一个新娘，凤冠霞帔大红的喜服，怎么都觉得好看。可出来以后才猛然想起他们的婚姻哪里还需要这些啊，无非就是他装给自己看的一场游戏罢了，她黯然。
　　也没什么买的李笑转了转就打算去医院，中途接到家里阿姨的电话，说是奶奶想吃椒盐酥，她换了两趟车绕去买，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快四点。

　　老太太今天的精神好像好了好多，李笑进病房就见她穿着大大的病号服站在阳台上用一个小杯子给窗台上那盆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浇水。她把食指放在嘴上，示意阿姨不要出声，悄悄的放下东西走了过去。正值下午的阳光不似早晨的柔和，像是在拼尽余力把剩下的光芒照洒向大地，奶奶生病以来瘦了好多，脸色一直都是有些略微苍白，今天不知道是因为这阳光的关系还是什么，倒是有些红润润的。
　　李笑踮着脚走到奶奶后面，忽然就拦腰抱住，骨肉嶙峋的老人被她吓到，惊了一下回头看清是孙女，笑着斥责：“这死丫头，就知道吓唬奶奶。”

　　她也咯咯的笑，搂着奶奶不放手，这会站直了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比奶奶高了差不多半个头。以前她总觉得奶奶的个子并不矮，小时候也常被念，说“笑笑以后的个子只要有奶奶高就足够了，长太高人家男孩子会不喜欢的。”时间真是一个最经不起事的东西，直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当年那个小姑娘已经不知不觉比奶奶都高了。
　　“奶奶，你是不是变矮了啊？”她抱怨。
　　“奶奶人老了，难道你还希望我长个子不成啊！”老太太转过来，有些撅着嘴，不高兴的样子，“再说了，哪有变矮了，奶奶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吗？看我身材保持得多好？”说着还就一手叉腰一手搭后脑勺的摆出了个姿势。
　　李笑托着下巴认真审视一番，严肃的说：“恩，不错，这位老太太打扮打扮还可以参加老年模特队的嘛！！”又坚持了两秒，祖孙俩都不行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均是一副前仰后合的模样。

　　一阵风吹过，到底是接近冬天了，天气再好也有些凉飕飕的，李笑怕奶奶着凉，搀着进屋里去。老太太说是不想躺着，李笑也觉得在床上躺了那么久，难得的今天精神好，就也没坚持，顺着奶奶的意思去了旁边的偏厅。

　　李笑拿了刚才买的椒盐酥过来，老太太很欣喜，香酥的口感她一向喜欢，可吃了一块李笑就不让了，说是太咸，吃多了不好，让她过一会想吃的话再吃。
　　“医生又没说不能吃这个！”老人像个小孩似的，得不到满足就有些别扭。
　　李笑见状又掰下一小半，喂给奶奶，剩下的她自己一口吃了进去，“就吃这么点了啊，还剩几块，我让阿姨给你留着，晚上再吃，好吧？”她哄着。的确，医生是很少交代有什么不能吃的，李家人也都心照不宣，一般情况老人家想吃的他们都会给买。

　　老太太气了几秒，最后还是接过孙女倒来的茶，两个人就这么靠着看着电视。
　　“笑笑啊，好几天都没见着齐天了，他怎么不来？”不一会，老太太问道。
　　齐天也还算三不五时的就会来看奶奶，只是从上次的事情以后他们俩都有些回避对方，现在细细一算，还真是好几天没见着了。李笑嗯嗯啊啊的敷衍，老太太听她说完，不急不缓的吩咐：“打个电话，把他叫过来，顺便去逸仙居打包晚饭来，有点想吃他们家的菜了。”
　　“要不让我去买吧，或者我让小亦买过来。”
　　“小亦陪了我一上午了，别让这孩子再跑，就让齐天买来怎么了？他还不想见我啊？”老人家嗔怪。
　　看来他是非来不可了，李笑赶紧的赔笑说就去打电话。病房外，她把电话拨通了。

　　他的声音隔着电话传来，“喂。”
　　“你能来一下医院吗？没什么其他事，就是陪奶奶吃顿饭。”她解释说。
　　“现在吗？”
　　“对，你能抽得出时间吗？”
　　对方干脆的答应：“可以，那我一会就过来。”
　　“诶，对了，你来之前去一趟逸仙居，奶奶说想吃那的菜。”
　　“好，还有什么吗？”
　　“没了……”
　　“恩。”
　　“唉，等等，谢谢你。”
　　齐天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客气和疏离让两人就这么沉默下来。
　　李笑等了一会他没说话，“那就这样吧，你路上小心点，再见。”挂断电话她两个腮帮子鼓了鼓气，用手拍拍脸，这样装着刻意不在乎的感觉真的很糟糕。他应该很累的吧这些日子，强装着对她好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齐天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两只手都拎着打包回来的吃的，宝蓝色的衬衫搭配白色的西装裤清爽帅气，他无论何时何地出现，总是能让李笑感觉窒息。她不自主的起身迎过去，把东西接了下来，也不正视他的脸，倒是齐天看着她，只觉得好像下巴又比之前尖了一些。
　　“笑笑把东西摆摆盘，齐天过来坐着，累了吧？”老太太一脸关切。
　　齐天解了袖口的扣子，向上挽了两道边，“不累的，只是最近快要年底了，事情有些忙，好几天没过来看您。奶奶最近感觉怎么样？”
　　老太太笑着答：“挺好的，我觉得精神倒是比住院前还好了很多呢，再过几天看跟笑笑她爸商量商量，直接回家养着就行了，在医院总也觉得没病都要把人憋坏了。”
　　“也是，等这再好一些，干脆咱们就回家去，医院细菌还多。”

　　齐天陪着老人聊着，李笑就把东西全都腾了出来，他买的很多，几乎把人家特色的几样全买回来了，她一一端过去，齐天也伸手帮着接。
　　“唉唉唉，别放那边了，把那个小桌子端过来，来床上这吃。”李笑看了看有点担心那个小桌子放不下，可又想着奶奶兴许累了，也就听话的把东西搬了过去，结果还真是，小桌上被摆得满当当的，三个人的碗都放不下去，只能端着。
　　“这样真好，像个大炕似的。挺温馨，有家的感觉了。”奶奶满意的笑说。可不是吗，老太太正面靠坐着床上，桌子对面李笑和齐天左右两边坐着，有那么点挤还要小心不压到奶奶的脚。吃饭间，老人家胃口很好，倒是两个年轻的各怀心事都没吃多少。

　　吃完了饭，李笑刚把东西收拾下去，奶奶下了床，齐天赶紧过去扶着，她没要，甩了甩手，精神抖擞的模样，说：“走，咱们祖孙三个下楼走走去，今天天气好，晚上应该不是太冷的。”李笑皱眉，“要去吗？晚上还是有点冷的，要不咱们就在屋里转转，明天我再陪你出去走好不好？”
　　“不好不好！有什么关系，感受一下季节也好啊，这成天的在屋子里待着，空调吹的我都分不清到什么节气了。没事的，给奶奶拿件外衣来，穿上了就好了，咱们下去走一走。”李笑无奈，看了眼齐天，他也笑着耸了耸肩，“算了，就陪奶奶下去逛逛吧，外衣拿件厚一点的。”磨不过老人的一再坚持，两人最后只能陪着她下楼遛弯。

　　秋末，眼看就要进入冬天，晚上的气温还真是有些低，李笑搂着奶奶，紧了紧她身上的衣服，试图让她更暖和些。医院的花园路灯把光轻轻的洒下，三个人慢慢走着，时不时一些莫名的植物香气飘进鼻翼，让人的心也跟着甜了起来。
　　“看，今晚这月牙还挺亮的，星星也还算多，明天大概要天晴的吧。”奶奶仰着头边慢走边说。
　　李笑也抬头去看，弯弯的一轮月牙挂在漆黑的当空，时不时几颗星星闪烁两下，不经意的她嘴角就也跟着弯弯上扬了些。男人的心思没有那么细腻感性，齐天顺着方向看一眼只觉得是一轮残月，也倒没有什么特别，就收回了视线，余光瞥见她还仰着脸看着，没忍住就扭头盯着她看了起来。不知道是究竟是灯光还是月光打在她脸上，从侧边看，一层细细的小绒毛清晰可见。她的脸似乎是又小了些，从刚才在病房一见到他就感觉她下巴尖了，这会侧面看上去更是明显，看着看着一缕头发就轻轻散了下来，飘飘扬扬的荡着，他觉得那发梢几乎扫进他的心尖。

　　“要结婚了，以后你们俩就是一个小家庭，要彼此学会让着。生活琐事其实是没有什么你对我错的，有时候谁生气了另一个就去哄哄，不管谁对谁错的，关键还是要和睦。”老人家谆谆教诲，“两个人是要一辈子的，现在那些小年轻考虑不成熟，认识三两天结了婚，不到一个月的又离了。那不是结婚，那是在闹着玩，拿彼此的幸福开玩笑。你们俩不小了，经历的事情也多，都是两个苦孩子。”老太太把二人搀着自己的手向中间一拉，握在了一起，“以前的事情也别怪你们爸妈，等你们以后有了孩子了，你们就会懂其实大人也不容易，有些时候为了全家人，不得不牺牲掉孩子暂时的幸福，那绝对是不得已的选择。”她拍着二人的手，“等你们以后有了孩子啊，一定会很好看，我们笑笑生的就那么好，齐天也是一表人才，诶呦，我都觉得忍不住想捏那个小家伙的脸了。”

　　李笑歪过去靠着奶奶，“那以后奶奶要帮我带宝宝啊。”
　　“那还用说，当然要了。”
　　“还有啊，齐天呢以后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记住家庭才是重要的，事业做得再好，忽略了家人，到头来等你想要和妻子儿女共享欢乐的时候都已经来不及了。不能等到失去了才知道重要，人心是最经不起的这样的伤害的，伤了一次，就永远都不可能愈合到最初的程度了。”
　　李笑似不经意的替他答道：“奶奶你放心吧，齐天不会的，他很好，什么都会想着我的。”这么一句话听得他皱眉，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就收紧了些。
　　“好好好，你们好，奶奶就放心了！”

　　再回到病房，阿姨已经铺了床，洗脸水什么的全都打好准备着，李笑接过毛巾，帮着奶奶洗漱完毕，临睡前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边又让她陪了会。李笑还就真唱了个摇篮曲哄着，心里还觉得真是好笑，看来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年纪大了真的是要当孩子带。
　　没多大会奶奶就睡着了，李笑觉得特别的安详，忍不住一再端望。一直以来老太太不要家里其他人在医院陪着她，就连这样让李笑陪到晚上的时候都仅只一次。阿姨这会过来边上轻轻拍拍她的肩，说是让她回去，这里有她看着。李笑回头看了眼那头坐着的齐天，他也是一脸的疲惫，点点头，轻轻把手从奶奶那里抽出来，又给掖了掖被子。和齐天两人走到偏厅，她还又伸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奶奶的睡颜，阿姨说要送他们，她没让，说阿姨也辛苦一天了，早点休息，明天她再过来。

　　夜已深，齐天的车里两人一言未发，在要上环城路的时候李笑才轻轻说了句：“去你那吧，你也累一天了，把我送回去再绕回来的我也不放心。”他刚准备说什么，她又补充了句，“我睡客房就好。”
　　他到嘴边的话又被堵了回去，讪讪的闭嘴，只管冷着脸开车。

　　到了家，李笑也不用他管，洗漱以后就径自到了客房，躺上床，还是那股熟悉的气味，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竟然一下就熟睡了过去。梦里，儿时的自己，慈祥的奶奶，还有那个总是对自己虎着一张脸的俊朗小男孩……很多熟悉美好的事情都一一出现在梦里，蓝天白云，美好的记忆。还有什么比得上这样的幸福呢？哪怕是梦里也无所谓。
　　于是，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