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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006章 燕尔合欢心各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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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指婚,婚事到了秋末。
皇子们从塞外随幸回来内务府才开始布置四阿哥的大婚典礼。与此同时,乌喇那拉府也热热闹闹筹备起来,千挑万选置备了十几大箱的嫁妆,更有上了年纪的嬷嬷日日来府教我宫中各项礼仪及婚后夫妻相处之道。
瓦蓝瓦蓝的天,漂浮几丝白云,我坐在水潭方亭,久久盯着残荷。一季盛夏繁华,我摔出来的那个窟窿又长满了新鲜荷叶,满塘粉莲,灼灼灿烂。从指婚起,我就再没见过胤禛。三四月做梦,还会梦见他看胤祉那一瞬的眼神,后来,随着时间流逝,便也淡忘了。
“喳喳”,一只小麻雀跳到石桌上,待我手伸过去,又急忙飞走,栖在院角银杏。雪雁捧着新娘礼服走进花园,见我痴坐就笑道:“小姐,该回去换衣了!”
十月初二,大婚之日。
我看了眼花园,跟雪雁回到闺房。嬷嬷、丫鬟们均喜气洋洋冲我做福,有人叫“福晋”,也有人叫“小姐”。一进内室门,四个丫鬟三下五除二把我身上衣服剥下,香汤沐浴后,展开一件锦绣辉煌的喜红鸳鸯凤鸟旗服,摆出一双簇新大红金丝旗鞋。换过衣,我被扶到妆台前梳妆。十二柄金凤簪固定住燕尾钿子头,一排粉黛胭脂勾勒出桃花美人面,杏眼脉脉,芙面娇娇,流转巧盼,惊鸿成妆。
“小姐真美!”随我出嫁的雪雁连声夸赞,我微微一笑,命她盖上红纱盖头。
夜色高起,阿玛迈着稳重的步子搀我到府门口,额娘跟在我们身旁又是哭又是笑,把平时絮絮叨叨的话又都交代了一遍。说话时,喜娘挥着帕子做福请安,“吉时到,新福晋请上轿。老爷夫人留步,三日后小姐姑爷给您二老请安!”
我朝二老郑重万福,捧着苹果弯身上轿。
一路吹锣打鼓,轿子稳稳停在阿哥所门口。
“新福晋来了!”
轿子落地时轻轻一颤,喧嚣的热闹立即涌来。这里面,既有孩童的稚音,也有处在变声期的男孩的声音,甚至还可分辨出胤祥唯恐天下不乱的高亢嗓音:“小十四,你不回去睡觉在这里凑什么热闹,小心十三哥踩着你啦!快到一边去,让我先看!”
小鬼。我会心一笑,听得轿外忽然安静。轿门没有任何预兆地被踢开,我满怀期待抬头,竟不见一人身影。挂在脸上的笑容逐渐凝结,盯着空荡荡的门外,久久未动。
“新福晋,”喜娘躬身低唤,“新福晋?拜堂了……”
静坐了一会,我才重新堆叠起笑意。绣金凤的大红色旗鞋刚落地,喜娘就殷勤地搀住我,对孩子们笑道:“新娘子过门咯,小阿哥们给嫂嫂让个路!”
“不行,先把红布揭开,我要看新娘子!”胤祥跳着不干,胤祯鹦鹉学舌:“不行,先把红布揭开!”
喜娘笑着摇头,“新娘子要四阿哥看了你们才能看。”
“我先看!”
“我也是,我要看孙猴子!”
“小主子们……”
胤祥胤祯撅嘴怒对喜娘,任怎么劝都不肯退步。
大约嫌场面还不够热烈,另一个小孩儿也吵了起来,指着我手中的苹果,“我要吃,我要吃这个!”
“我要看新娘子!”胤祥声音更大了。
“我也要看!”
几个孩子堵着我们不得进门,喜娘一个阿哥都不敢得罪,只得愁眉看向已经进屋的胤禛。他却像尊被浇注了的铁像,世事不侵的眼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困着不能进来的人与他毫无关系。
还是八阿哥解了围,他拉过胡闹的三个弟弟,给我让了条路。僵住的嬷嬷们这才活过来,一路说吉祥话一路搀我过火盆,将我领到胤禛身边。
胤禛的手指冰凉得吓人,也如他的眸,洌冰清寒。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当屋里只剩下我们时,已经静得没有一丝人气。我坐他立,衣服揪在一起,距离却尽可能远。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他对我毫无兴趣,今日成婚,更是把这种冷漠挂在脸上,不仅让我明白感受到,年幼的弟弟们也多少意识到了,一句玩笑不敢多说,等礼仪完毕都很知趣地回了自己的房。
我不在乎面子不面子的问题,只是不明白他对我出奇的冷,来自何处。难道就是因为指婚宴上胤祉稍纵即逝的悲伤与失望?难道对于皇上亲自指婚的嫡福晋,他都不能有丝毫敷衍?
时间过了很久,门外偷听的嬷嬷估计都无聊地睡着了,我在内心挣扎许久,终于首先开口:“我叫乌喇那拉宁娜,见过四阿哥。”
他没有说话,手里还拿着喜秤,却丝毫没有挑开盖头的意思。
大自鸣钟在沉寂中“嗒嗒”走着。可惜,无论时钟走了多远,他都像尊雕塑般,不搭理我,更不靠近我。
“四阿哥?”我鼓起勇气抬头看他,没想到胤禛竟会是如此脾气古怪不能相处之人。他把喜秤放在桌上,自斟了杯酒道:“我不能和你圆房。”
放在古代女人身上这可能是奇耻大辱,放在我身上却觉得可以接受,诚恳道:“我们可以先培养感情。”
胤禛转头睨我一眼。我道:“我是你的嫡福晋,我会全心全意对你的。”
“您。”他冷淡提醒。
我点头也道:“您。”
他挪开目光,倒了杯酒。
一杯又一杯,蜡烛寸寸燃烧,我不知他的闷酒要喝到什么时候,更不知这一夜他是怎么打算的,就问:“您什么时候睡?”
他放下酒杯,顿了顿,弯腰去解喜袍的结。
我叹叹气,也弯下腰。
盖头在我低头的时候飘到地上,上面绣了一对金丝压线戏水鸳鸯——是额娘亲自教我,一针一线,从无到有绣成的。原指望能被夫君的喜秤挑起,竟是以这种方式落了地。
毕竟,三百年时光,人生中唯一的一场婚礼,我不希望会是这样结果。
低头时眼眶一热,挤出一滴涩涩的泪,刚好落在他手上。
胤禛狐疑看我一眼。
这一眼比刚才多了几分清醒与痛恨,嘴角弯弯竟然翘起一个笑。我惊讶看他,他却很是嘲讽地话里有话:“舍不得,何苦强迫自己说出那些假话来?”
“四阿哥什么意思?”
胤禛高深莫测笑了,转身走到门口,“今晚要见红,你应该知道。”
门砰一声关紧,我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充满疑惑。舍不得,我舍不得什么,难道我哭,刺到他的心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