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短篇集》烛星

2、【九/刘】等待（中）

　　III
　　五月，是春暖花开的日子，但在上海，这种温暖中却时常夹杂着死人的味道。
　　“阿九啊，你把这些东西给光华照相馆送过去。”老田一边收拾柜台上的东西，一边说。
　　“好的。”现在的阿九穿着一身短衣布衫，像一个店铺里普通的小伙计。他从柜台上接过盒子，准备出门。
　　“对了，阿九，以后光华照相馆的货就你去送，小李他有事不来上工了。”老田说。
　　“我知道了。”阿九点头，“那我走了。”说完，他推门出去，骑上门口的自行车。
　　现在的阿九，在上海市工委做交通员。
　　工作的店铺表面上是卖摄影器材的，暗地里则是一个交通站。自从他所在的机场被日军偷袭损失惨重，他也在突围中被冲散，辗转来到了上海，并且按照刘新杰之前跟他说过的方法，找到了在上海潜伏的地下党组织。
　　目前，他日常的工作，基本上都是看看店子把把风，或者是出去给客户送货什么的，偶尔也送一些特殊的东西。不过，在阿九看来，这都不是什么很危险的任务。上面似乎有意如此，至于为什么，他曾经询问过老田，但是被老田一句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你，只是时候还没到给搪塞过去了。
　　1943年秋，常德会战爆发。此时的上海，也还在日寇的占领下风雨飘摇着。

　　老田说有事要出门，这些日子把店里的事情都交给阿九来打理。
　　摄影这个除了专业干这行的，能玩得起照相机的并不多，所以一天上门的人没几个，光顾店里的也基本都是些老主顾。
　　这天阿九闲来无事翻着台账看。
　　看着上面的一个一个名字，阿九就在脑海里回想这些人的样子，大部分都能想起来，有些来的次数稍少一些的也有个模糊的印象。翻着翻着，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台账上有位姓方的顾客，来的次数也不算少，但是在他的印象里，对这个顾客的样貌却是一片空白。
　　正在这时，挂在门口的铃铛响了一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来人一身深灰色西装，礼帽沿刚好遮到眼睛。
　　“欢迎光临！请问先生需要点儿什么？”阿九习惯性地开口。
　　来人进门之后，习惯性地回头扫视了一下橱窗外面，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说：“老田在么？我是来取之前订的东西的。”
　　“老田出门办事去了，交待我看店子，”阿九把手头的东西放到一边说，“先生贵姓？我查查东西到没到。”他一抬头，却愣住了。
　　“我姓方，”来人摘下礼帽说，并没有注意柜台上的伙计表情的异样，“前些日子，我在这里订了一批高感光胶卷，老田说这几天会到货，所以我过来看看。”
　　“您先请坐，我去查查记录看到了没有。”阿九把这位方先生让到沙发上坐下，又去倒了杯茶，双手端着放在茶几上，“您请喝茶。”
　　“谢谢。”
　　阿九转身回柜台里面去找记录，背向这位先生让他激动的心情稍微能平复一些。这个方先生，实在是太像了，虽然阿九知道，这个人不可能是他哥，因为刚才在他进门看到自己的时候，没有一点儿惊讶，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而且，看这个方先生两鬓花白的头发，应该也长了很多岁。
　　阿九一边翻着货物记录，心里难以自已地又想起了一年前发生的事情——从报纸上看到57师血战常德，仅有少数官兵得以突围，他就很担心刘新杰的安危，忍不住去打听他的消息，但是得到的，却只是阵亡名单上的一个名字……
　　按照货单上的记录，阿九翻到了装高感光胶卷的包裹。“找到了。”他拿着装胶卷的盒子起身，“您看看是这个吧。”
　　“谢谢。”那位方先生打开盒子，检查里面胶卷盒上的标号，阿九则站在一边看着，想象着，如果他哥还活着，再过几年，是不是会变成这个样子，而且，他哥从来没戴过眼镜，是不是戴上眼镜会多一些斯文的感觉。
　　“没错，就是这个牌子和标号，”方先生合上盒子，“多少钱？还有，我想再买些别的东西，你看看有没有，没有的话下次进货的时候帮我进一些。”他抬头，发现阿九正盯着他出神，似乎没听到他说什么。“有什么问题么？”方先生看了看自己，似乎觉得阿九这么盯着他是自己哪里有些不妥。
　　“没，没什么，好的，我知道了。”阿九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这么盯着人家有些失礼，“等老板回来我会转告他的。”
　　“那我先走了，麻烦你了，再见。”方先生从茶几上拿起礼帽戴上，准备离开。
　　“那个，方先生——”
　　“什么？”
　　“我叫阿九。”
　　“哦，那，再见，阿九。”

　　过了两天，老田回来了，那位方先生也再次来访。他带来了一个让阿九有点吃惊，同时又觉得有点希望的消息——上海的某几个军统行动小组换了负责人，而这个负责人是他认识的，名字已经写在常德会战阵亡名单上的谭忠恕。
　　谭家的哥哥还活着，那么他的哥哥，是不是也可能还活在哪里？
　　没过多久，老田对阿九说，在上海的029首长原来的警卫员牺牲了，阿九你以前也当过兵，组织决定让你去当029新的警卫员，你的意见呢？
　　我服从组织安排，阿九说。
　　阿九成了029的新警卫员，在那里，他也认识了一名女子，029的报务员宋敏仪。

　　抗战胜利了，但是战斗却没有结束。
　　1946年，由于叛徒的出卖，029的住处被军统知晓。
　　一场惨烈的激战后，029虽然安全了，但是损失也是惨重的。组织上做出决定，让他们尽快撤离上海。
　　“你也跟我一起走么，阿九？”撤离的前夜，029问他。
　　“我想留在这里，继续战斗。”阿九说，“他们不会注意我这么一个小人物的。”嘴上这么说，其实阿九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很渺小的希望。
　　“那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029说，“而且，组织上也的确有一项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029交待的任务，是让阿九留在上海，暂时不再有任何动作，
　　他要等待一位代号031的休眠者，等待他被唤醒的日子。成为他的助手，就是阿九最终的任务。
　　为了安全需要，他和敏仪结婚，每年换两次身份和住处。

　　1948年。
　　这一天晚上，阿九例行收听某个频段的广播。
　　在广播里，他终于听到了对他的呼唤，做好准备。
　　他等待的031，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