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们还有彼此》佳禾果子

8、07

　　让让决定把落落接到校外住。
　　递交申请，找房子，搬东西，和寝室里的人告别。这些事都是让让一手帮着办的。落落经过了胡阏挽的事，整个人有些茫茫然。做什么、说什么，一度都让让跟着引导着。只是在和寝室的那些花痴道别时，她们围着让让叽叽喳喳时，她才本能地回神，狠瞪了她们一眼。
　　其实这些事经过得都很破碎，牢牢记得的，只有让让一直一直伴着自己的身影，和他那低沉温柔的声音——有夹着轻微的喘。
　　落落才突然发现，秋天已经不知不觉的到了。
　　让让最近似乎不太对……他总是半扶着额头，微微揪着衣服，间或咳嗽着。吃药的频率变多了些，问他，他却笑着说那其实只是一般的感冒。
　　——落落知道让让的状况，且从心底觉得痛楚的，是在搬家期间的一次中午午休时发生的事。
　　那天她刚出去买好饭，回来后也没在租的房子里看到让让。本来以为他只是出去一会，可等了好久也没见回。落落慌慌张张地冲下楼到小区的院子里喊人，给爷爷奶奶打电话。正在那忐忑不安的时候，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才知道——让让再度犯病了。

　　“你们是怎么看护病人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病人是自己打电话叫救护车的！”

　　急救室的消毒水味很刺鼻。落落低着头，爷爷奶奶围着医生焦急地询问着，而医生也毫不客气地指责着。
　　隔着小小的毛玻璃窗，看向单人病房。其实那什么也看不清，大概只能猜得出让让是插着管子脸朝天，脸色——应该又是那么苍白青灰。
　　“……是劳累过度，以后一定要注意！”医生絮絮交代着，爷爷奶奶总算被自己先劝了回去。落落拿着纸笔慢慢记着，脑子还是有些钝。
　　慢慢，慢慢，就把那些事给穿起。
　　喘气，咳嗽……“那只是普通的感冒”。
　　让让……真的很累……啊……
　　为什么，自己不注意呢？
　　晚上陪床时落落抱着膝盖埋着头，嗓子控制不住的哽咽着。
　　让让一直插着管子，挂了点滴。细瘦的腕上，还缠着绷带……据说是让让在准备盘碗时发病，倒地时被碎片划伤……他一直一直安安静静地躺着，看不出生死的感觉也一直一直攫着落落。直到半夜护士查房，换着点滴瓶时让让微微颤动了肩，她才——反应过来。
　　“……你好么……”不顾护士还站在一边准备做常规的测量，落落扑上了床铺：“对不起……是我的错……”
　　“小姐你让让，”护士戴了口罩，声音有些模糊着急：“请不要干扰我们的工作，谢谢。”
　　…………

　　夜很长。微凉的秋风吹着，可以看见树叶在撞击着窗子，呜呜，呼呼。
　　落落没再坐了，轻声搬着椅子靠了墙，半跪在椅子上看向了窗外。
　　也没什么好景色。只不过是黑夜里的憧憧黑影……应是树吧，连绵的起伏的。白天不会注意，到夜晚的时候还是有点儿骇人。
　　……竟还有些蚊子在肆虐，落落皱着眉拍了又拍。倏乎又转头，看让让有没有被弄醒……即使白天残留着夏季的炎热，晚上……也还是微冷的——看让让，是被盖了灰褐色的毯。
　　这是且夏且秋的季节……落落闻着消毒水味道断续拍打着，直到天明。

　　** ** **

　　让让这次发病拖的住院时间比较长，按医生的说法就是必须静养一段时间。落落当然不愿老迈的爷爷奶奶来专门照顾让让，只得自己先请了假。说是请假，其实大三的课已经少很多，基本上也就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但班主任还是很生气，毕竟落落并不是那种深得她欢心的学生。所以落落递假条的时候她一直绷了脸，好久才回讯息说同意，不过一些课还是得上。
　　——结果就是落落还必须平均两天去一回学校。不在的时候，自然是护士看着。
　　让让睡醒得很迟，大约是过了一天一夜。医生也很担心他的状况，后几次查房时都多检查了好几项。还好总是醒了，那时落落死死地握着他的手，整个人都还不断抖着……觉得时间特别慢……
　　“大……笨……蛋。”
　　——这是让让醒来的第一句话。
　　然后病房立即多了几分热络，医生护士都赶紧挤来看看……落落觉得不大对，但也没多想什么。

　　“喝水么？”
　　“恩。”

　　很久，落落都觉得这些事，这些让让住院、自己陪床的事都像做梦。
　　医院、医生、护士，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落落记得很清楚的，大概就是有关让让病症的护理之类。
　　譬如，她不能让让让太累，不能让让让进厨房，不能让让让吃什么辛辣的东西，更不说养花、养毛皮动物；在家护理也颇为严格，除了她知道的通风良好，还有形形色色的观察、饮食要求……那些禁忌、护理方法记了满满一本，每次记的时候落落都很忧虑：因为她从没想过，原来让让是这么危险……
　　而让让在病中时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很少讲话，也很少集中精力到别的东西上去。整个人很快就瘦了一大圈，饭吃得很少，睡得有些多……落落一直不安着。
　　不过唯一可以权作安慰的，就是让让的身体稍稍好了起来。
　　约半个月，医生总算“放行”。那时落落办理着出院手续，不久再回房接让让时发现——他竟是没等着她，提前走了。

　　……这不是对劲的让让，其实从他生病到现在……不对劲的让让……很多很多。
　　落落也不想惊动老人，也就没回爷爷奶奶家问问。忧心忡忡回租来的房子，却意外地发现，让让竟在小区的院子里玩篮球。
　　落日的光线斜斜投了那“少年”一身，细瘦却隐隐有些结实的四肢。
　　跑步，上篮，中。
　　跳跃，展臂，中。

　　“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啊！！”
　　落落冲上前拍开了让让的球，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想起在医院的让让，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病号服灰褐的毯灰白的让让的脸。
　　“我不喜欢老在床上，会让我觉得我就是没药救的人。”
　　让让捋捋刘海。那，有点儿长长了。
　　“怎么会……你会好的，恩？”
　　落落勾了让让的脖子，轻吻着他颊上流落的汗珠。
　　“不，不会。事实却是真的不会的……落落。”
　　让让不着痕迹地推开她，很慢很慢却清晰无比地说。

　　** ** **

　　恩，是啊，不会的。
　　——不会再治好……若我不想的话。
　　在国外没什么好的……就是被“她”强制着辗转着看病而已。
　　我不喜欢医院，那会让我想起很多很多不好的事。
　　好像原来还和你一起的时候就是一犯病就跟着爸妈跑医院呢……医生都认识我了哦。
　　结果在国外也是。真讨厌的感觉……“她”为什么要每天每天都坐在我床边一直一直哭……真是，病的人又不是“她”……哭什么呢……
　　打点滴，灌药，插这个插那个。我倒觉得去国外还把病弄得严重了些，什么拖太久，真是虚伪啊！
　　没怎么留意国外的风光，更别说学学那里的语言了……整天整天就是躺着，躺着，躺着……看身子底下垫的，那白色、蓝色、褐色的被单，一季又一季的换。
　　窗外，呵，我看不到的。因为“她”，“她”很讨厌阳光，所以窗帘会一直拉着啊。
　　气窗有开，不过总是在头顶的。难道我要学那青蛙，只看那一点点的天空么？
　　消毒水我闻了想吐。这次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在醒来时就先走了……才不等医生先放人。

　　——那，你为什么从不跟我说……一开始回来的时候，为什么都不说？！

　　因为我不想，不想跟你说。
　　我不想……把我们联系得太近，太紧。

　　落落犹记得那个黄昏。
　　让让的脸，自己的脸……在夕阳下，那么，晦涩，那么，沉重。
　　那时，才真正知道、窒息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