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薛瑾璱

52、第五十二章

　　摇光推开音乐厅的门，从去年开始，她似乎又患上了舞台恐惧症，她因每次的舞台恐惧而变得更加害怕。
　　这学期老师统一让手底下的学生去参加了第十七届音乐画报钢琴比赛，音乐画报的赛事五年一届，老师相当看重。
　　“傅摇光，你失去出国留学的机会后有想过后面要怎么办吗？”
　　“我们学校可不是为了把你们培养成钢琴老师的，我们需要的是世界上最顶尖的钢琴家，你这样每天混日子是不行的。有计划的同学早在大二就出国了，剩下的同学也在陆陆续续计划出国的事，你看看你现在这样，不加油是不行的！这是古典音乐的世界，不是小孩子玩扮家家酒！”
　　“第十七届音乐画报，你去吧，你之前参加的比赛规格不够大，正好音乐画报就快开始了，你准备音乐画报吧！”
　　在音乐画报的比赛之前，老师还向学校借用了音乐厅作为赛前最后的彩排。
　　摇光是最后一个到音乐厅的。
　　一踏进音乐厅，晕眩感再一次从胃里翻涌上来。
　　......
　　去年的个人独奏音乐会，她并没有忘记。
　　那首她十分熟悉的肖邦第四号叙事曲，偏偏弹到第三次变奏的部分，她突然忘了。
　　瞳孔骤然收缩，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失了颜色一般，她茫然地低头看着手中的黑白键盘。
　　她......弹到哪里了？
　　接下去是什么音？
　　是什么？是什么？
　　她慌乱地去抓琴键，可越是慌张，眼前的光就越加强烈，强烈到她几乎看不清键盘，而台下的声音越加的清晰，努力忘却的记忆再次翻涌上来，淹没了她。
　　“那个是傅摇光啊，就是那个卖的被妈妈找到学校里来的那个！”
　　“哇！钢琴系居然这么乱的吗？看不出来她是那种人啊！”
　　“身材挺好啊！”
　　“你哪里看出她身材好了，瘦得跟杆一样！你们就是被什么白幼瘦的审美荼毒了吧！”
　　摇光忘了，学校的音乐会是公开的，全校都可以参观。
　　她痛苦地低下头，捂住耳朵。
　　别说了！
　　别说了！
　　别说了！
　　你们什么都不懂！
　　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是！！！
　　琴声在杂乱难听的错音中停了下来，属于她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
　　她成了钢琴的笑柄，或许她早就是了，早在江秋心来学校的那天开始，她已经没有所谓的尊严了。
　　陈曦穿着闪闪发光的礼服冷眼坐在台下，她悠闲地将左腿搭在右腿上，露出得意怜悯的微笑。
　　傅摇光啊，你就该活在痛苦里才对，凭什么你能拥有美丽的外表，能拥有男生的倾慕，还有无与伦比的好运，这不合理啊，还好让我发现了你的弱点，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你的母亲竟然会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刃，真的感谢你母亲的来电与短信，竟然让我如此轻而易举地......将你击溃，从今以后，我想，你再也不能站在舞台上了吧。
　　她轻轻地哼唱起第四叙事曲的主题。
　　不愧是悲剧性的叙事曲，多么的合适，多么的完美，就像为你量身打造一般。

　　而此刻的摇光仅仅只是回想起来就已经冷汗涔涔了。
　　舞台中央那架尊贵的、价值几百万的施坦威钢琴，像一个黑色的诅咒，从年幼的时候便埋在身体里，直到这一刻，彻底爆发。
　　“傅摇光！”
　　摇光回过神，茫然地寻找到导师的目光，她从后排起身，走上前，将备用的琴谱递给老师，然后，两条腿虚软着，不情愿地走了上去。
　　现在与考试的场景并不相同，考试的时候只留了舞台上的灯光，舞台下是黑洞洞的，而现在的音乐厅被所有的灯光照亮，就好像一个虚幻华丽的梦。
　　“等等！你的裙子呢？”导师皱了皱眉，“我上次不是说了吗，今天走台要带礼服，你忘了吗？”
　　摇光低下头，一言不发。
　　其实没有，只不过她害怕穿裙子，裙子让她没有安全感。
　　导师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你先弹吧！”
　　音乐画报的预选赛非公开，正如天泽那年比赛那样，直到正赛第一轮才公开。
　　恍若隔世。
　　接下来只要按照考试曲目报名的顺序演奏就好，第一轮是练习曲，再是复调音乐，古典时期奏鸣曲......一整套的作品像是要走完整场人生一般。
　　她有些麻木，更多的却是害怕。
　　手指落在琴键上的那一刻，她十分清醒。
　　很好，开始地很顺利，她甚至清晰地记得所有需要注意的细节，琴键也都认得，眼睛也没有看不清。
　　就这样摇光胆战心惊地弹完了所有曲目，都没有出现任何错误，她甚至不敢相信地在舞台上坐了许久，自己真的全部弹下来了？那么之前的那些舞台当真只是普通的翻车么？

　　导师让通过预选赛的学生到琴房集合，她脸上是摇光头一次见到的温和神情，她把厚厚的琴谱还到她手中，语重心长地说：“正赛也像预选赛发挥的话就绝对没问题。”
　　摇光乖乖地垂下头：“好的。”
　　导师看了一眼她洗到发旧的牛仔裤，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摇光，其实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席教授......她......总是夸你。”
　　摇光蓦地看向她，眼里的光芒震惊到无以复加，眼眶在一瞬间变得通红。
　　她忍了许久才将眼泪憋了回去，再次乖巧地点头说：“嗯，我会努力的！”
　　走出琴房楼后，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席隐，那个在高三教她钢琴后就退休了的年迈教授，原来还记得她。
　　原来，她在席教授心里，还是个好孩子。
　　她是个好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