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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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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似乎要转凉了,秋阳山上比容都更凉快些,若是再凉一点,圣驾估计要提前回京。
钟晰带着孔安去山下的抚兰溪钓鱼,孔安跟在后边拎着鱼竿和鱼篓,不远处还跟着一队禁卫。
山上的野鸡野兔吃了几天也腻味,狩场也不是草原,逛了几天也就不想逛了。皇家狩场向来也追求景致,树密了,林子里跑马都跑不开。钟晰带着鱼竿来抚兰溪碰碰运气,午后的阳光照得溪水如碎金般,他和孔安挑了个阴凉处,搬了个石头就在溪边坐下了。
禁卫看见二殿下停下也就都停下了,进了身后的林子里不远不近地散开,还有俩坐在了上游的溪边。
钟晰看向上游的方向,也不打窝,挂上饵就把杆甩向了缓慢清澈的溪水。
孔安时刻注意着主子的暗示,朝那两个禁卫的方向喊了一声:“大哥!往后面些,别惊了上游的鱼!”
那两个禁卫朝钟晰行了个礼,退的离溪水更远了。
孔安架起另一支鱼竿,向钟晰汇报秋阳山下那户院子的调查结果。
“那座别院是镇国侯府施家的,如今只有施家大小姐一人住着。”
钟晰拔了溪边一根草,把叶子都揪了,在手里转着玩。这里已经能看见那座别院的院墙,钟晰用草杆点了点施家别院的方向,示意孔安继续说。
孔安在内心感慨,殿下平日里从不肯放松自己,十年间不曾懈怠,今日终于能晒着太阳钓鱼,有点十六岁少年的样子了。
但孔安也被平日里钟晰冷漠理智的形象糊了眼,根本没想过晒太阳钓鱼也不该是十六少年的活动。
半天没听到回答,钟晰斜睨孔安一眼。孔安终于回了神,继续讲解施姑娘失势离京的故事。
他们这些在波云诡谲的容都权力圈讨生活的人看问题不像那些看个乐子就算了的老百姓,孔安一开口就道破了事件的本质。
“镇国侯府在三年前施大将军战死后日渐衰落,但如今的施侯爷为人清正,做事稳妥,前年升任太仆寺少卿。今年太仆寺卿要致仕回乡,兵部有人举荐施侯爷,是李清霖的侄子李华。”
李清霖是如今的兵部尚书,他让自己侄子在兵部领个闲差再简单不过。李清霖还是如今庆贵妃的哥哥,钟旸的亲舅舅。这是大皇子一党想拉拢施庭柏。
钟晰听的冷笑一声:“继续说。”
孔安:“今年初,陛下下旨直接给施侯爷升到了兵部侍郎,原兵部侍郎调至工部。”
兵部侍郎也是大皇子一派的人,李清霖就快给整个兵部挖穿了。皇帝早就隐隐对兵部大多都是李氏直系很是不满,如今自己亲自送进来一个人,摆明了这是要培养嫡系,逐渐淡化李氏在兵部权力。
钟晰觉得崇安帝还看中了施家一家的铁血忠心,施家一族的高光都在“镇国侯”上了,他们对皇帝绝对忠诚。各地领兵将领还有许多施庭松从前的部下,施庭柏对他们也还有些影响力,正是往兵部安插的绝佳人选。
孔安:“二月时,施夫人在自家后院摔了一跤,差点把五个月的胎给摔没。半个月后,容都里就有传言,侯府如今人丁凋敝,已经十年未添新丁,是因为施大小姐克亲。大小姐的父母……也是她克死的。”
孔安说到这也有些难以开口,一是因为施庭松大将军一向是大梁人心中的战神,二也是因为施小姐被满容都的留言淹没时,年仅十二岁。
后宅私事能在容都传的如此甚嚣尘上,少不得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李清霖那边肯定是有人下场,但钟晰觉得,也有崇安帝放任不管的意思。
崇安帝看中施庭柏做事勤恳又稳妥,还夸过他把兄长遗孤也照顾得很好,唯一的请赏是给侄女请太医,心行皆纯净高洁。说起兵部和前镇国侯遗孤,皇帝就想起自己那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他活着的时候威震八方,死前还能捅死北蛮大王,让北蛮三年恭顺来朝。若是施庭松还活着,兵部也轮不到李清霖一个人说了算。
兵部那边的人原本大半都听从李清霖,他们是想拉拢施庭柏后可以给他分一杯羹,可不想施庭柏带着圣旨直接要把他们的碗给端走了,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于是就有了容都三月的克亲传闻。陛下不是说你一家忠心,说你将照顾兄长幼女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我看未必!
兵部尚书李清霖要让他知道,你施家如今一具空壳,不要想着和从前染指兵部大权,若是你归附李家和大皇子,事情自然还能谈。
崇安帝要让他知道,施家无人能挑大梁,朕一句话就能让你心惊胆颤,也能一句话让你满门荣耀,若你在兵部听从朕的安排,事情自然还能谈。
钟晰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拿一个幼女开刀,这群人真是斗的越活越回去了。
施家也不知是谁的注意,让流言中心的施小姐一人搬出了容都,凄苦可怜渲染了十成十,如此一来她就成为了直接且唯一的受害人,加上她如此年幼和镇国侯府在百姓间的声望,此局竟然引刃而解了。
孔安:“端午时施侯爷的长子平安降生了,施大小姐也回府住了两天,属下猜测施侯爷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施小姐接回家的。但洗三礼时宫中送来了礼物,是给侯府两位小主子两把长命锁。属下调查过了,是大皇子借他母妃的名头送的。”
给襁褓里的婴儿送长命锁谁也挑不出毛病,可问题是羡予今年都十二了。谁都知道四年前先侯爷和夫人过世后她也差点没了命,几个月前容都里还有施大小姐克亲的传言呢,现在给她送这个更像是讽刺镇国侯府子嗣凋零。
孔安取下钩上一尾巴掌大的鱼放进篓里,接着说:“因为这事儿,李清霖特地去侯府小公子的满月宴上道贺了,庆贵妃又送了一遍礼。但那时候施大小姐已经又回秋阳山住着了,容都里都在传大皇子刁难忠臣遗孤。听说李清霖发了好大的火。”
五月时钟晰已经启程前往衡州,除了容都里一些大事会发急信给他,其他这些风波流言他并不知晓。
他听着孔安说的施大小姐那边已经“为避风波,也让叔母好好养身,怕影响幼弟”“又搬离容都了”,一招以退为进,柔弱无辜又和顺达理的人设立的十分稳固,卖惨卖了个彻彻底底。
钟晰的视线根本没在看钓竿下的水面,而是撑着头望着不远处那座别院。
他有时候也想不明白钟旸是真蠢还是装蠢,因为一个兵部侍郎不如他的意,他就要特地在人家儿子出生时再给他全家都恶心一遍。
他本来无心钓鱼,不曾想这抚兰溪里的鱼实在是没被人骗过,直往他钩上挂。
——
钟晰钓上来四五尾小鱼时,他把竹编小篓从水里拎出来,挑了个水浅的地方过了溪,直接带着渔具往那座别院去了。
身后林子里的禁卫看见了也当没看见,继续默默揪叶子打发时间,毕竟他们只是“陪二殿下钓了一下午的鱼”。
孔安前去敲门,钟晰站在门口第一次观察这座别院有些朴素的大门,他还是第一次从正门进。
来开门的是个小厮,他打量着门外这主仆二人,那主人衣着华贵,神态闲适,再结合秋阳山上现在不是王公贵族就是朝廷重臣,小厮恭敬地请问来意。
孔安回头看向自家殿下,一脸疑惑,殿下说来就来了,他也不知道殿下是何用意啊。
钟晰神态自若地开口了:“下山钓鱼,在溪边捡到一块玉佩,不知是不是你家主人遗失。”
“您稍候,小人前去通禀主人。”小厮转身去了。
孔安全程面无表情好像真有这回事一样,其实别说下山这会儿了,在秋阳山七八天二殿下就没捡到过玉佩。
但他只是沉默地站回钟晰身后,一个好的贴身侍卫一定要学会闭嘴。
院内,小厮找到花园亭子里的施羡予,禀明外面有位公子说捡到了小姐的玉佩。
青竹捕捉到了关键词:“下山?秋阳山上如今可都是……他说自己是哪家的公子没有?”
小厮是一直留在别院打杂的,几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主子,更别说了解容都城里世家往来的方式了。所以他根本没问清楚。
羡予却是想到了,从秋阳山下来的,特地说了玉佩,估计就是那天晚上的“刺客”。他没死,还真的告御状成功了?
于是她打断了小厮支支吾吾的回话:“带他进来吧,不必去正厅备茶了,直接带到亭子来见我。”
——
钟晰二人被引着穿过一段游廊,终于见到了花园亭中的施小姐。
亭中女子身着月白刻丝襦裙,持一把丝绢团扇,闲闲坐于亭中桌边,目若秋水,身量纤纤。虽然年幼,但已能看出日后的倾城容貌。孔安明白施小姐如何这样轻易地逆转了容都的流言——让这样的女子憔悴,一定是其他人的过错。
施羡予见他二人前来,站起身屈膝施了一礼,便请钟晰坐下。
来人果然是那夜的“刺客”,这张脸实在让人印象深刻。不过今日少年一身锦袍,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和那夜的浑身是伤的狼狈形象相去甚远,面无表情时竟然十分威严。
告御状还真发达了?
孔安见殿下一直没有表明身份,反而十分配合地顺着施小姐的手势坐下了。
今日阳光温和,午后正是舒适的温度。施小姐却在石桌上摆了个炉子煮奶茶,旁边还放了干果和橘子烤着。虽然不合冬日飞雪时才围炉煮茶的常态,但施小姐这日子过得很是安适。
施羡予亲自给钟晰倒了一杯奶茶,瓦罐倾斜时,钟晰发现羡予煮的茶还放了红枣和玫瑰花,难怪一股甜蜜香味。这让他无端想起那个躲在衣柜里的晚上,也许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是喜欢些甜香的东西。
“未曾请教公子大名?”羡予举着扇子,轻轻扇去瓦罐上的腾腾白雾,两人中间的视线变得清晰,奶香茶香和蜜香散得更开了。
“我名程晰。”程是他母后的姓。
身后的孔安眨了眨眼。
“程公子说在抚兰溪拾到了我的玉佩,小女子并未丢失过什么玉佩。”羡予表面端坐不动,如今不必关乎生死,她对面前这个人其实很好奇。
钟晰从怀里掏出一块祥云样式的玉佩,从玉身到璎珞不曾沾上一粒泥土,哪里是拾来的样子。“施小姐看看,这不是你的么?”
身后孔安挑了挑一条眉毛。
殿下!你怎么了!这不是你的玉佩吗?更让他震惊的是殿下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上位者,从来只有他使唤别人,哪里这么顺从地“别人问他来答”过呀。
羡予身后的青竹不明所以,她确信自家小姐没有这样的玉佩。但羡予看清了,这块玉佩和当夜他给自己留下的那块分明是同一样式。
羡予的目光从桌上的玉佩移到了钟晰的脸上,钟晰的表情坦坦荡荡,好像这玉佩就是他捡来的要来寻找失主。
“公子要办的事办完了吗?”两个人开始说只有对方能听懂的哑谜。
钟晰点头,“所以今日来谢施小姐相助。”他示意孔安把鱼篓拎过来,里面几条巴掌大的小鱼还在蹦跶。“白露节气天气渐凉,在下钓了几尾鱼,可以给施小姐炖个汤。”
施羡予扯了扯嘴角,自己帮他好歹也是救命之恩,结果就拿几条鱼来糊弄?
但她从善如流地叫青竹收下了,并让她去自己房里把桌上的螺钿匣子拿来。
青竹很快拿着螺钿匣子回来了。羡予打开取出了那枚和刚刚钟晰的相差无几的玉佩,只是少了璎珞装饰。
两人身后的青竹和孔安同时瞪大双眼,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主子和对方已经私定终身了?!
青竹还迅速环顾四周,还好亭子周围并无其他人。这要是被人传出去,她们小姐的名声怎么办?
桌边两人的借口倒是相当同频,羡予干脆顺着他的话说了:“我倒是真的捡到过一枚玉佩,想来和公子这枚是同一主人。干脆交给公子,遇到它们的主人时好方便交还。”
羡予把自己手上那枚推给钟晰。当夜情况紧急,说是救他不如说是先保自己一条小命。羡予也不图什么回报,既然他没有生命危险,要做的事也做完了,这块玉佩留在自己这里是定时炸弹,不如早日还回去。
钟晰闻言笑了,这姑娘睁眼说瞎话和推拉的本事相当有水平,绝不是他那愚蠢的兄长用一句似是而非的流言就能赶出容都的角色。
他把桌上两块玉佩换了个位置,把自己带来的那个带着精致穗子的玉佩留给了羡予。话里也懒得装了:“施小姐留下吧,或许日后回容都我能帮得上忙。”
说完,带着愣成一根柱子的孔安走了。
……
“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呀?”青竹着急,语速不自觉快了一些。
羡予用以前不经意帮了他一个小忙搪塞过去了。她拿起玉佩,璎珞穗子轻轻扫过她的手臂,心里却想着这块玉佩的承诺才是程晰的回报。他既然留在容都,而且还见了皇上,日后说不定能帮上叔父。
施羡予把那块交换的玉佩又收回了螺钿匣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