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过去 ...
-
“你等一下。”鸣人说着把手机放下。哗啦——劣质的玻璃被砸穿了,好像他幻想的伊甸园也就这么被撞得七零八落。
“佐助!”香燐先伸手去探眼前人的鼻息,很快又把被丢在一旁的安眠药瓶子打开,清点了一下,“吞了有三十片。”她用有些慌张又有些神经质的神情看着鸣人,“你会开车,对不对?帮我把佐助带去七院好不好?我……”她翻了翻口袋,里面只有两张二十块的纸币,这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于是香燐爬了起来,“我床头柜里应该还有钱……这么晚了,很难叫到人的……”
鸣人拉住了她:“我会的。不收钱。”
于是他把佐助背了起来,香燐跌跌撞撞捞了一个小包就关上了门。到了车上,她和佐助被安置在了后排。鸣人转动方向盘,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恶,为什么几个小时前他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于是他又倒推到了过去的过去,曾经的曾经。为什么他会那样毫无留恋地背井离乡?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孤身一人久了,这一点平常的朝夕相处都可以被你当成能用来咀嚼的回忆。
——从始至终都只是你在自作多情而已。
佐助……鸣人透过后视镜看见月光洒在佐助青白的脸上,他的面孔更加没有血色了,他几乎看到他紧闭着双眼皱起了眉头。到底什么是真的?鸣人迷惘地想,我曾经那么希望不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但是你逼着我相信是我的一厢情愿。
可是……可是如果我对你来说只是普通的萍水相逢,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屋子租在那里?为什么要把手机密码设定成我的生日?你为什么要留在G市?为什么……他有满腹的困惑,但是昏迷的人不会醒来。
佐助的身体只是随着越野车在马路上的驰骋微微晃动,好像那具躯壳里从来不存着魂。
到了七院说要送去洗胃,亲属不准进去。鸣人像是被抽了魂似的弓着背紧张地坐在病房外面。香燐则对这样的流程很熟悉了,她凑合地坐在外面另一张椅子上。
“你不会开车吗?”鸣人随口问道。太过紧张总是会让他无形中变得话痨,他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不安都倾注在一刻不停的喋喋不休里。
“前几年驾照被终身吊销了。”香燐从兜里抽了根烟点着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强烈的不安几乎让他抓狂,他很想也找出一根烟来,但是他想起来他一路颠簸走急了没有带,“在哪里?怎么认识的?那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有十几年了吧。”香燐回答,“那时候我的上一任老板让我去讨债。老大是我的债主,他为了给哥哥看病欠了不少钱……具体多少我也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时候我和水月去了老房子。我说‘这么大个房子,就这么砸了怪可惜的’然后我就遇见他了。”
“是十二年吧,佐助告诉我的。”
空气沉默了一会,香燐仰头望向窗外,看着悬在空中的月亮:“好圆啊。”
“是啊,”鸣人也看着月亮,“好像快到中秋了。”
香燐眯起眼睛神游似的摆了摆手:“我不是什么值钱的家伙。”她几乎用带着一点儿嫉妒的神情看着鸣人,“我妈没生出弟弟来,所以我打一开始就是赔钱货……哎呀,这种事我早知道啦,所以这辈子也没遇到过什么好人也不算奇怪。但老大待我很好……所以要我做什么我都乐意。”
“那时候大家都很难。”她手舞足蹈地描述了一阵,“什么没做过?日结的、小时工,去洗碗,去摇奶茶,发传单,帮大学生代抄作业。最赚的是帮上头的家伙送货,做打手之类的。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后来究竟是没把人救起来。”香燐说着说着捂住了脸,咕哝着抱怨着,“我都说了那是钱也花了,力也尽了,一走了之算是什么个事儿……”
“你猜鼬怎么说?他说「我死了的话,佐助就不用继续捐骨髓了」。”她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鸣人,“我……我知道白血病是要花钱的,但是么,给病人治病看病,总是望着他好的,不是么?可是……可是你说这上天是不是一个吃里扒外的混蛋?竟一点希望都不给人留。”
“于是他就这么……就这么……悄悄的,悄悄的……”香燐猛地一拍手,“什么都没啦!”她出神地望着病房的隔门,里面的护士来来往往,刺鼻的消毒药水从内而外逸散,最后一袋胃管袋被拿进了病房,“那之后老大把自己关房里了大半个月。最后水月说总不能让尸体烂家里吧,于是就把人推去火化了。”
她停了一会,鸣人也没有催促,就这么任由时钟滴答滴答地波动,病房里传出残忍的水流声。
“后来就没见老大笑过了。”
“我本来想着的,这些事早晚会过去的。”香燐继续吸了一口烟,“大不了过个三五年,老大一定会再去考个什么Q大、B大什么的么……他那么聪明,肯定比我们有出路。”
“但是他没这么做。”香燐扭头望向鸣人,“我不知道他那天去了哪里,他说是去Q大看环境的时候,顺便去B市见你了。”
鸣人睁大了眼睛,他像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尘封在记忆里的秘辛:“……佐助没有来见我。”他看到了什么?那时候他大概是大三了,正是在学生会春风得意的时候,那时候的好哥们都打趣说他这样的一表人才,没准就会被哪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相中了。
不……不该这样。鸣人痛苦地低下了头,为什么佐助看到的偏偏是这些呢?
“谁知道呢。”香燐看了看自己快要掉了的指甲片儿,“兴许他是去看医生了呢?他回来以后说考大学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从前是为了鼬,如今为了谁呢?这我怎么答得出来?我说我初三就被爹卖了,辍学以后初中毕业证都没拿到,不还是凑合活了这七八年么?”
“回来以后他和水月又去帮忙运货。”香燐掰了掰手指,“起先还能赚几个子儿,后来送货的时候总是出事、总是出事……就被开了。老大说大概是睡得不好的缘故,总是开久了有些看不清东西。”
“于是他问我们借医疗卡,大概还问别人借了。他说失眠是老毛病了,从前他哥在的时候就常常头痛地睡不着,普通药店的安眠药不太管用,一连换了七八种也不奏效,反倒自己在屋子里晕了几次。”
“水月就和我商量着把他架医院去。二院和三院一看我们的模样,都不肯收,所以就到七院来了。”香燐看着烟已经烧完了,站起身把烟头丢进附近的垃圾桶上,“医生说这是遗传性的,叫什么……双向情感障碍?还是双向感情障碍?总之治不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终身服药控制之类的。”
“多的不记得了。我只知道那天我缠着他问「你是早就知道了,还是才知道呢?」他回答我「早就知道了」,原来他早在去见你之前就知道了。”
什……什么意思?鸣人呆滞地看着她。什么叫「早就知道了」?
“不过凡是看病吃药总是费钱的。”香燐没有听出他的心声,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从前替他哥哥看病已经欠了好一笔债了。足足有四五年玩命一样干活,又卖了他的祖宅才算是还清了大头。我们哪里又能多出这些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