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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烈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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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雨不再轻柔,而是转为更大的雨滴啪啪打在门前的土上,从表层不断向下渗透,被后来的雨滴挤进泥土的缝隙中,也透过小屋,一滴滴打在江每的手腕上,膝盖上,脚踝上,随后又渗进骨髓,敲击着江每的每一丝神经,一下一下,接连不断。
江每的左手还在江木手心里,但也只有那只手暖和点,身体其他地方还是冰凉一片,痛感贯穿全身,他开始发抖,可他没吭声,只是攥着被子,一直是这样。
之前季察在的时候,他还能被他抱着,闻他身上那种香香的老人味,被亲人这种温热的火焰烘烤,季察死后,他再也没有得到这样一个怀抱。
突然,他感觉身旁的人动了动,随即一个宽大的胸膛贴到他身上来,江木一只手环在江每身上,抱住了他,很轻,很轻。
于是江每往他怀里又缩了缩,仿佛一个蚕蛹,江木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摩挲着他粗糙的头发。
江每低着头,没有意识的念叨:“娘…走…跟我走…娘…”
随着一声声无意识的呓语,江每再次被拉回十年前的那场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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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
:“老江!啊哈哈哈。”张长生大步朝江华城走来,拍了拍他的肩。
两人从小到大一同习武,入了朝堂,只是江华城这些年来平定战乱立下赫赫战功,深受皇帝青睐,赏赐不断。而张长生却有些被江华城压着一头的感觉,于是外面传二人的感情之后定不会长久,但江华城却不这样想,他以为张长生也是这样。
:“你这次啊,立的功可就大了,那东南蛮族都被你啃下来,你这副牙可真是厉害啊!”张长生说道。
:“不提这个,数月没见,咱可得好好聚聚。”江华城笑着说。
:“过得真快啊,小每都长这么高了!”
:“来来来,外边凉,进屋说。”说罢,江华城便招呼着进了屋里。
二人一直聊到深夜,期间张长生一直在下意识的给江华城灌酒,直到喝的不省人事,他才离开。张长生左摇右晃的走出将军府大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拐进一条巷子中,巷子中间,一个黑衣人抱着胳膊倚在墙壁上。
:“别装了。”他说道。
:“先不着急动手,好好干,太后说了,此事若成,必定少不了你的。”张长生仿佛换了个模样,朝他慢步走来。
戌时,一片寂静。
黑衣人刚准备动手,却在不远处听到了一串锣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句一锣响。
黑衣人探头往外看了一眼,一个浑身花白,戴着顶长帽的老者僵硬的走在大街,笔直路过将军府门口。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接着他就被驱逐走了。
此时屋内的江每听到这诡异的喊声随即坐起,有些忐忑的望向窗外,他不敢动。
那老者被赶走后不久,黑衣人拉下绳子,提前藏在将军府内的几桶油无声无息的顺着地缝贯穿府里每个角落。
江每的鼻子灵,他率先嗅到了些刺激的味道,那味道越来越浓烈,他心里的不安也更加泛滥,他套上衣服,开门冲了出去。
他站在爹娘房门口,敲响了门。随后,一个纤瘦的女人弯下腰来,柔顺的长发此刻松散的披下来,随着她弯腰,一条条如柳枝般的发丝飘荡在空气中,脖子上还有未来得及遮盖的红晕,点缀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衬得美人更加动人心魄。
:“小每?怎么啦,想娘啦?来,娘抱抱。”谢芸瑶张开双臂把江每抱进屋。
:“嘘,阿爹还在睡觉,小每乖乖的好不好?”
江每紧紧抱住谢芸瑶,在她耳边说道:“娘,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我好害怕。”
说完,谢芸瑶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她也闻到了这气味,可她并没有多想什么,安慰道:“小每不怕,有阿娘在,阿娘保护小每。”
江每抬头对上谢芸瑶的笑脸,心也慢慢放下来。
:“走,咱们去陪阿爹。”谢芸瑶把江每轻轻抱起,放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小屋变得温馨起来。
可是温馨注定不会长久。
:“来人呐,走水了!”一道少女尖锐的叫喊声如同那尖刀,划破了天边的月亮,天空一片黑暗,只有两颗星星静静的挂在天上注视着一切。
三人同时被惊醒,可江华城还是迷迷瞪瞪的,于是,谢芸瑶一手护着江每,一手拽着江华城,想要逃出去,可是当门被推开时,一道燃烧的正旺的房梁正正好好竖直着砸下来,跑到一半的谢芸瑶被逼刹了车,这才没一头栽进火里。
谢芸瑶看到这一片火光与被挡住的活路,瞬间感到绝望贯穿全身,这时身旁的江华城才有了动作。
:“密道,对,密道!”说罢,江华城转身往回跑,跑了一步感觉忘了点什么,于是转猛地拉住谢芸瑶的手,在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焰中穿梭。
他们跑到一间屋子,江每被火烤的半边脸红彤彤的,疼痛不断袭来。
江华城跑到一个柜子前,想要把它挪开,可是被灌了太多酒,更是使不上力,站在旁边的谢芸瑶看不下去,一把将江华城拨开,把住柜子两个角,下面一条暗道显现出来。
挪开之后,她转身把呆在原地的江每抱起,轻轻将他塞进暗道中,接着转头看着江华城,喊道:“快走!”可是走字还没落下,两人头顶上那根谁也没看到的摇摇欲坠的房梁,携着火光缓缓坠落下来。
落到一半时,谢芸瑶眼疾手快的把暗道重新用柜子堵上。
合上的刹那,江华城刚好在背后抱住谢芸瑶,房梁刚好携着烈火落下,整个将军府刚好化作一个废墟,一切都刚刚好,可一切都“好”吗?
江每站在暗道里的一节节楼梯上,叫喊着,哭泣着,不断拍打木柜,可是脚下一个没站稳,顺着暗道的路滚下去,头磕到了角上,在泥土中晕了过去。
至此,繁密的树木迎来凛冽的寒冬。
再次睁眼,一张眉目清秀的脸赫然出现在江每眼前,他被江木吓了一跳,愣了好半天才慢慢从黑暗中回过来,一望无尽的黑夜顺着江木身体的边缘渐渐散开,一束,十束,一百束光从这些散开的黑夜中倾洒出来,抚摸着他,如同阿娘温暖的手。
江每又闭上了眼睛,只是这次,眼角有着亮晶晶的泪光。
江木静静的躺在他身边,依旧搂着他,他抬手替江每拨开额前落下的碎发,拇指轻轻覆在他的眼角,拭去他的泪水。
江每往前靠了靠,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江木的心跳,活人的心跳。江木也抱得更紧了些,轻轻拍着他的背,江每心里彻底决堤,从抽噎逐渐哭出声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被人抱在怀里哭的感觉了。
至此,枯木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