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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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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序五岁时,奶奶口中那个离家多年的表姑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小男孩叫彭钧奕,脸蛋漂亮极了,就是身形有些瘦小,虽然比陶序大了一岁,但站在他身边反倒像个小弟弟,长辈们要他们好好相处,陶序听话地点点头,主动把自己的一堆玩具给他玩。
各种汽车模型飞机模型拼图积木,彭钧奕偏偏选了陶序最喜欢的一款小坦克,心爱的玩具被别人拿在手里,陶序有点舍不得了,皱着脸要抢回来,彭钧奕不乐意地和他来回撕扯,两个孩子大打出手大声哭闹,最后以各自妈训各自孩子结束。
第一次见面就结了梁子,之后的几年,陶序愈发对这位表哥不满,原因之一,读了小学后彭钧奕成绩次次领先于他,对他来说是实打实的“别人家孩子”;原因之二,他们逢年过节就会在奶奶家碰上,加上陶序大姑小姑家的表弟表妹,四个孩子经常在一起疯玩,彭钧奕的到来抢了陶序原本“老大”的位置,人家振臂一呼就有弟弟妹妹跟在后面,陶序有时就被甩在一边,再没什么领导力了。
每当这时,他就会自己安静地在一边看故事书,彭钧奕过来邀他一起玩他不理,请他吃好吃的他也不理,哄他别生气了他还不理,气得对方一脸不高兴地走了,陶序就开心了,但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失落。
陶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碰上彭钧奕就变得这么别扭,总之很多年陶序都在和他暗暗较劲,他们的关系亲密又不和。
变化始于发生在初二的一次意外,陶序因为打球和人起了冲突,被对方狠狠撞倒在地,眼看就要挨打,彭钧奕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脸色冷得吓人。
“打个球而已,胜负欲过强了吧。”彭钧奕牙关紧咬,揪住对方的衣领就是一拳:“欺负我弟,你找死。”
陶序的脚伤得不轻,但他更担心彭钧奕受伤,对方有三个人,彭钧奕就是身手再利落也讨不到便宜,他忍着疼痛上前想要帮忙,却只看到了满身戾气的、分外陌生的彭钧奕。
最后是怎么结束的他已经没印象了,只记得那三个人特别狼狈地放狠话跑了,彭钧奕脸上手臂上都破了皮在流血,眼睛青了一块,白色的运动服被撕扯得面目全非。
陶序一瘸一拐地上前看他的伤,彭钧奕静静地看着他走近,突然轻轻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陶序莫名其妙,觉得他可能伤到了脑子。
“你现在的表情和语气特别和善,是我多少年没有过的待遇。”彭钧奕伸手拍了拍陶序的肩膀,“为表弟拼命一次,挺值。”
“胡说什么。”陶序皱了皱眉,一眼不眨地抬头看他脸上的伤口,心尖忽然颤了颤。
彭钧奕怎么这么讨厌,玩具要和他抢,长辈们的夸奖要和他抢,弟弟妹妹要和他抢,正月十五吃汤圆一定要吃几个他碗里的,粽子和月饼也要和他一个口味,每年奶奶家豆沙馅的粽子和月饼就那么几块,他们每次都要在这种无聊的事上一争高低。
可彭钧奕今天确实又不那么讨厌了,作为年级第一,他一直优秀耀眼又体面,还从未有过形象如此不佳的时候,受了这么多的伤,都是为了给自己出头。
两人互相搀扶着去了医院检查,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陶序有些内疚地说:“还好没有大事,医药费我出,这身衣服我赔你。”
彭钧奕挑了挑眉,偏头看着他道:“这就没了?”
陶序垂下眼眸,一点点放下自己多年的别扭和骄傲:“…谢谢你今天帮了我。”
彭钧奕摇头说:“别说客气话,我喜欢实际一点。”
陶序抿了抿唇,抬眼看他:“那你说,想要什么?耳机键盘还是球鞋?”
“这些东西我又不缺,我现在想不到要什么,这样吧,你先欠着。”彭钧奕歪头笑了笑,从书包里翻出纸笔,大笔一挥,写了张欠条。
——陶序欠彭钧奕一个要求,注:任何要求
陶序看罢立刻拧起眉头,眼刀子唰唰地飞向彭钧奕,彭钧奕无所谓地摊手,扯出无辜的笑容,递笔,又拿红色记号笔涂满他的手指,得意道:“签字画押吧序序,这回是欠我个大人情。”
陶序不知道自己是被他眼眶的淤青刺痛了心还是被他唇角的笑容晃花了眼,总之不平等条约就这么签订了,此后的几年,他们的关系形势向好,一起上学放学,一起打球看电影,互相帮对方打发走递情书送礼物的女同学。
高考后,彭钧奕去了上海读大学,陶序留在了本地,遥远的距离让他们本科和硕士的七年联系渐渐变少,彭钧奕父亲的公司本就在上海,他总是很忙,很少再回聆河,时不时跟陶序微信上聊聊天,近况没什么交集,他们能回忆的只有从前。
陶序读博一的这年,他爸妈坐不住了,开始张罗着给他相亲,温柔贤惠的,美丽端庄的,大家闺秀的,小家碧玉的,介绍人手上的资源不少,陶序被他妈逼着去见了两个,回来后觉得疲惫又无力。
疲惫在于尴尬的社交他不擅长,无力在于人生伴侣实在难觅,女孩们都很好,但他没有心动的感觉。
他想,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中文系,到底还是沾染了些理想主义的,对人生,对爱情,都充满了深藏心底的期待和向往。
适合和喜欢,还是喜欢更重要些吧?
陶序躺在床上目光空茫地看着天花板,不知为何,想到喜欢二字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彭钧奕的脸。
十六岁的少年站在黄昏落日下笑得灿烂耀眼,脸侧有些红肿,那是因为他义无反顾地冲上去保护自己。
微信不知不觉就划到了和彭钧奕聊天的页面,最近的一次,是中秋节他发来的消息。
中秋快乐序序,豆沙馅月饼吃了没?
陶序回了他一个中秋快乐表情包,又把自己买的月饼拍了照片发给他,彭钧奕那边没再回复,他硕士毕业后就工作了,没继续念书,陶序不止一次地听表姑提起他工作很忙,天天都得加班。
捧着手机迷迷糊糊地要睡着时,微信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定睛一看,来电竟然是彭钧奕。
陶序赶忙点了接听,电话那边传来彭钧奕懒懒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低沉好听。
“睡了没?”
陶序的心跳加快,沉沉撞着胸腔,他按了按心口,故作镇定:“没有,睡了还怎么接电话。”
“哎,我刚下班准备回家。”彭钧奕带着笑意的语调变得委屈:“累了一天了你对我也没个好气儿,人生真难。”
外貌,身高,天赋,原生家庭,彭钧奕样样都是拔尖,还觉得自己人生艰难,那让别人怎么活?
陶序不想搭理表哥的深夜矫情病,但还是语气放软了许多:“这么晚了,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了?”
“那我挂了。”
“哎别。”彭钧奕赶紧说:“真有事,我后天回聆河。”
“哦。”陶序心里一跳,“要回来看奶奶和表姑?”
“我辞职了。”彭钧奕语调平静无波:“打算回去找工作。”
“你说什么?”陶序瞪大眼睛,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为什么,你现在的工作很好,上海又是一线城市,以后发展肯定比家里这边好。”
“这气候太不适应了,夏天太热。”彭钧奕无声地笑笑,故意叹了口气说:“而且工作干得也不舒心,上海压力很大的。”
一线城市又怎么样,上海没有你。
“真的想好了吗,不要草率。”陶序有点替他可惜,“表姑和姑父同意吗?”
“他们不干涉这些,一直尊重我的选择。”彭钧奕勾着唇角笑道:“小乖男,你还管他们呢,说了这么多怎么不心疼心疼你哥哥我,我失业了啊。”
陶序最讨厌他装可怜了,重新躺下后,他轻声说:“后天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你。”
彭钧奕等的就是这句话,流利地说了航班号,然后笑吟吟道:“别忘了啊,早点去机场。”
两天后,彭钧奕从上海飞回了聆河,东西不算多,背上一只双肩包,一手推行李箱,一手拎着电脑包,在茫茫人海中,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远远地冲他挥手。
陶序似乎又瘦了一些,穿着一身淡蓝色的休闲服,神色清冷又温柔。
他这位表弟从小就一本正经,表情淡淡的,说话有分寸,举止有教养,明明笑起来那么好看,却总是吝惜给自己。
相比之下彭钧奕就淘气顽劣许多,他觉得陶序不对自己笑,那让他对自己哭也行,总之不是面无表情就好,有了表情那张脸才生动嘛。
打定了主意,他就总是逗他,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和他抢一抢,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坏透了,怎么天天在欺负人,没个哥哥样子。
陶序伸手要接他的东西,彭钧奕什么都没说,先展臂把人抱了个满怀。
“你…”陶序的声音闷在他胸口,耳朵登时泛起了红。
“两年没见。”彭钧奕闭了闭眼,声音低哑:“久别重逢,必须先拥抱一下。”
是两年三个月零十天,陶序在心里默默地说。
机场回市区的路上,陶序开车,彭钧奕歪在副驾驶上犯困,他看着路边掠去的风景,忽然说:“听说你去相亲了?”
陶序握着方向盘的手蜷缩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结果如何,成没成啊?”彭钧奕幸灾乐祸地问。
陶序扭头瞪他,相亲失败后老妈就在家族大群里倒苦水,担心这样下去自己儿子没人要,彭钧奕也在群里,他能不知道?
知道偏偏还要当面刺儿他,怎么这么讨人厌呢。
陶序专心开车不搭理他,过了一会,彭钧奕又凑过来说:“哎,商量一下,这段时间我去你那住。”
车子猛地朝旁边歪了一下,陶序定了定神,才说:“为什么,你不回家?”
彭钧奕他妈在聆河有一处大平层,娘俩住绰绰有余平时也互不打扰,但他可是回来追人的,那得时时刻刻黏着才行,“我妈那太远了啊,你那挨着聆河大学,是中心区,我上班也方便。”
“找到工作了?”
“差不多吧。”彭钧奕闭上了眼睛,唇角微微上扬。
陶序研一的时候,家里在学校附近给他买了房,自己住总比在学校宿舍方便许多,面积也挺大,三室一厅一百多平,彭钧奕靠在次卧的门上,静静看着陶序拿出床单被罩给他铺床。
他这表弟爱干净,一个人的房子收拾得整洁舒适,彭钧奕搞突然袭击陶序也只是摆了一会臭脸,怨他不提前告诉自己,到了家后还是认认真真地帮他弄这个弄那个。
他虽然面上冷淡不爱说话,但从小到大,彭钧奕提什么要求最后陶序都会答应,不爽是真的,答应也是真的,答应了就会去做。
彭钧奕爸妈都没这么惯他。
陶序仿佛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身边,以至于彭钧奕都忘了,这人也会长大,也会有一天有自己的爱人,有自己的家庭,人生路上漫长的几十年,以后他们只会是联系渐少的亲戚,变成微信里的头像和对话框。
从老妈那听说陶序要相亲时,彭钧奕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一股莫名的、有些悲伤的情绪溢满了胸腔,陶序不是他的小表弟吗,从小到大都只属于他,怎么就要去见姑娘了?
相亲是个引线,倒逼他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彭钧奕花了几天重新规划人生,他开始准备辞职,学历高专业好,工作在哪都不难找,他爸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近来也打算在聆河拓展业务,这任务就交给彭钧奕了,父子俩商量完,他爸也没对他先斩后奏的辞职行为多说什么。
彭钧奕在老爸那立了军令状,在老妈那美言说自己回来是为了陪她,收拾了些自己常用的东西,他就火急火燎地飞了回来。
他担心陶序又要去相亲,担心陶序顶不住家里的压力,担心陶序已经不是那个陶序了。
好在陶序还是那个会惯着他的陶序。
自己得寸进尺住进人家里了,陶序还是待见他,唇边噙着一抹浅笑问他晚上吃什么。
“我点了外卖,马上就到。”彭钧奕冲他晃晃手机。
炸鸡披萨水果捞,外卖盒子摆满了小茶几,两人坐在地上,打开电视看一部文艺片,边看边吃,边吃边聊。
聊近况,聊上了大学的这些年,聊人生感悟,聊生活的难,最后说着说着,还是聊到了感情。
彭钧奕一直不缺人追,男生女生都有,但他觉得自己始终无法真的喜欢上谁,难以建立亲密关系,陶序则是一直忙着学习,对别人表达的好感始终采取逃避态度。
两个感情都挺空白的人,说着说着就有点想笑,电影里演到男主角正为了爱情而辗转反侧,陶序边看边笑着摇头,心想,谁不是这样呢?
啤酒喝了几罐,陶序的意识逐渐昏沉,以至于当那张泛着黄的旧纸递到眼前时,他还有点愣神。
十年前的一张欠条,有签字有指纹,那是他年少时许下的承诺。
“陶序。”彭钧奕突然用很认真的语气叫他。
“怎么了?”陶序坐直了身子,低头看了看那张欠条。
“这张欠条,我留了很多年没找你兑换,你知道为什么吗?”彭钧奕朝他的方向挪了挪,他们的距离变得很近。
他身上的香水味道很好闻,陶序吸了吸鼻子,沉默着,心里酸酸涩涩。
“因为你总是对我有求必应。”彭钧奕轻轻地叹气,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所以这么珍贵的一次机会,哪还舍得随便乱用呢?”
陶序的头发被揉乱了,心也仿佛被那只手攥住,随着他的动作而起起伏伏,“那你今天拿出来干嘛。”
“干嘛,当然是找你兑现承诺了。”彭钧奕的手缓缓下移,抚摸着他的脸颊,声调渐渐变得轻柔:“十年了,我怕时间太久,你不认账。”
彭钧奕的手掌干燥而温暖,暧昧的温度令陶序心生依恋,他舍不得它移开,却在下一秒被扣住了后脑。
他们以极近的距离贴在一起,彭钧奕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在电影悠扬婉转的配乐中,他吻上了陶序的唇。
鼻尖相抵,唇齿相交,陶序的呼吸蓦地乱了,他脸上泛着红,小声地问:“那你…想要什么?”
明知故问还是天然呆?彭钧奕闭了闭眼,无奈地笑了起来,上前又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动作不再温柔,而是带着点粗蛮。
“傻瓜,我一直想要的都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