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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缺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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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刀、起跳、呼吸的节奏,这些隐藏在招式之下的、更单纯原始的特征,可并不是光靠模仿就能学会的。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利威尔确实得承认,眼前这个只与巨人接触了一年不到的瘦弱小鬼,的确拥有着与自己相同...甚至说是一模一样的能力与技术。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在那看起来让人眼花缭乱的招式中觉察出那一点细小的端倪。
“算了,跟你这种只会抠鼻屎的小鬼讲什么道理。”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利威尔在她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前就抢先一步俯身蹲在了她眼前。似乎是为了防止她反抗,利威尔十分不客气地伸手抓住了她此时耷拉在石块上的小腿。
利威尔并不傻,在探过这人的虚实以后,做出像“在如此近距离的地方吃她一脚说不准会直接归西”的判断也不足为奇。拉维恩在乎的是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可并不认为大名鼎鼎的兵长大人会对她一个未长成的小孩子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也没打算在这里做什么过多的挣扎。
他像是在揣摩什么物件一样,虽说有些嫌弃但还是手指将自己的整个小腿骨骼都探查了一遍,在确实没检查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后,又毫不留情地抓住了她无处安放的右手。
“...”
简直被像布娃娃一样捏来捏去,反正拉维恩是不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什么好玩的,她想利威尔大抵也跟自己抱着同样的想法。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在终于把他在意的地方给摸了个遍之后,像扔垃圾一样把自己的手给丢开了。
毫不介怀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擦拭,拉维恩坐在石块上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问他怎么样,有没有找到她身上的鼻屎。
但显然利威尔此时不想跟她进行这种幼稚的角逐,只依旧带着那样冷淡的表情继续问道。
“你之前有受过伤吗?关于这几个部位。”
“很遗憾,但是没有。”
这回拉维恩回答得很快,虽然她的确不知道利威尔想表达什么,但这种大人物不就是这样吗?做什么事都神神秘秘的,她才懒得去多费心考虑。
“...”那就奇怪了。
“如果你心里藏着什么龌龊事的话,我建议你快点...”
“有话直说吧,兵长。”
还没等他说完,拉维恩就十分果断地打断了他。如今的她连语调都带刺,只坐在原地直直地望着利威尔的眼睛...就像是那天他在地牢里所见的那样,她的眼睛足够坦诚。
但如果就连自己都一无所知的话,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事到如今也只能问出口了。
“...你在使用立体机动装置的时候,一直都在下意识地避免使用左腿和右手的几根手指吧。”
这种事情她可从来都不知道。
可这种情况下,拉维恩也不认为这位兵长会特地想理由来糊弄她,或者对自己的动作做出什么错误的判断。如果假定利威尔所说的事真实存在的话,那也一定不是出于自己的特地控制。
“我并没有这样做。”
利威尔侧着眼睛望她,的确除了手上那些因为傻摔出的擦伤以外不像有什么隐疾的样子。可他并不认为自己所看到的迹象只是错觉,于是在她垂着眼睛事不关己地拨弄地上的花时,他不动声色地从装置里拔出了一把刀来。
“——”
当那锐利的刀剑,如此准确地向着自己的方向砍来时,拉维恩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一点。身体比理智要动得更快,还没等那把刀真的挥到眼前,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身体往别处倒去。
金属与自然的铁石摩擦,闪烁起四溅的火点,她由于惯性理所当然地落在了石头的边缘,整个身体都被这并不算柔软的碎石地给磕得生疼。
“就算是想听少女的秘密,也用不着用那么低劣的手段吧。”
拉维恩忍着痛从地上坐了起来,衣服大抵已经被这丛林的地板染脏了。抱着这样的意志,她几乎是强撑着以最快的时间从这地上站了起来。
眼前的利威尔看起来并不像是有歉意的样子,但总归还是收回了刀,好像刚刚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拍着自己身上的尘土从上面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
“再怎么傻也应该明白了吧,如果你还在意自己那条不能穿了的裤子的话。”
“...”
虽然听起来难听,但利威尔说的没错。他刚刚出刀的角度并不刁钻,明明只要轻轻一蹬就能完美闪过的事,她却用那种狼狈的方式把自己整个人给掀翻到了地上。
至少就理智而言,拉维恩并不认为从前无数次从他人手下死里逃生的自己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判断。就像是握刀的姿势一样,这简直就是刻在她身体里的肌肉记忆。
“我见过你这样的人,在骨折后即便腿好全了,也依旧得拄着拐杖才能走。”
利威尔如此直白地看着自己,简直就像是明晃晃的逼问一样。但可惜唯独这件事,拉维恩本身连一点头绪都没有,也自然满足不了这位兵长的审问癖。
“要是说谎的话,会影响任务中他人对我行动能力的判断吧。”
“我不会做这种事。”
她的语气并不像是在说谎...或者说,如果有人能将谎言给完善到这一步的话,那大抵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被利威尔抓住马脚了。
但既然连本人都不知道的话,他在这里恐怕也问不出什么可靠的答案。于是利威尔只得当着她的面,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真的蠢到连伤情都要隐瞒的话,我会马上把你从我的班里面当成狗屎踹出去。”
“...真脏。”
左腿...竟然是因为左腿。
这会拉维恩也彻底歇了跟利威尔拌嘴的心思,她看着自己的左腿,又象征意义上地伸了伸自己带着点伤疤的右手,彻底自暴自弃地坐回了满是灰尘的石块上,看着腿边的草木顺着此时的风拂动...就连视线都在震动。
不是她主动控制...仿佛本能一般存在于自己的身体中的,这无用而赘余的可怕习惯。
别开玩笑了,她从来就没在这种部位上受过伤,也没来没有过类似的病症。
真正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从今往前的所有预兆就会像是水流般不断地在脑中连成一块。她想起安德瓦当时是如何推开自己,露出那样宛如解脱一般的、克制的笑容后被巨人吞吃下肚。
只是因为自己没躲过而已。
因为自己明明长着一只健全的腿,却像个瘸子一样没能躲过从那个角度袭来的攻击。
...啊,原来是这样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无能吗。
眼泪,不自觉地落下了。
从进入调查兵团开始,她哭的次数也太多了些。
“喂,突然之间...抱歉,我不该那么说的。”
就这样一下子突然落下泪来,利威尔出乎意料地在这时候看起来被吓了一跳,甚至还果断地为自己那缺乏品味的明嘲暗讽无比坦诚地道歉了。
拉维恩突然感觉很丢脸,弄得她好像是在闹脾气一般...这样软弱的姿态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吧?就像是她一直拖累安德瓦一样。
“不...不是因为这种事。”
“我很重要的同伴,在墙外的时候就因为这奇怪的毛病,替我挡下巨人后死了。”
“...我明明可以躲开的,为什么没意识到呢?”
她的声音轻极了,轻到在这林间的风里,自己都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可即使是眼泪,也只是在她脸上持续了一会。
利威尔甚至没来得及从他那贫乏的语言系统中找出一句足以宽慰他人的话来。那样短的时间,就连只是将口中的话说出去而已,都迟钝地没能做到。
她便已经状似无事了一般,向着那片藏在城墙里的狭隘天空仰起了头。如同他所见过的、每一位奋斗至今是同伴,她似乎也并不是需要他人帮扶的、软弱无力的孩子。
“拜托了,兵长。我不希望再因为这种事情,让我的同伴白白牺牲了。”
尽管,她并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但利威尔还是从那双,连泪水都还未干透的眼瞳中,看到了如此明晰的意志。
——“不要再拖累他人了。”
她的眼睛,明明晃晃地说着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