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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地神庙内百人朝拜 ...


  •   沧海在右下坠救人,云峤在左坠落赴死。

      一墙之隔,走向的是两条截然相反的路。

      小贩追着云峤一跃而下,“灯笼”法器也跟着漂浮在后,从中伸出两股手臂一样的瘴气,快人一步向下探寻云峤的踪迹。

      两股瘴气在空中螺旋向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尤为明显,所到之处皆散发出盈盈的绿色,照清坑内的样子。

      这是一个巨大的方形深坑,垂直的岩石四壁粗糙无比,上头还挂着陈年的血迹。坑内环境极差,越往下越是空气稀薄,难以呼吸,隐约还有股尸体腐烂的臭味。

      小贩的瘴气飞快下坠,终于在无可挽救之前摸到了云峤的衣袖。“两双手”瞬间绕在他身上,捆了个结结实实,险些将人勒得断气,提起他就疯狂往上拽。

      正在下坠的小贩知道寻到人了,立刻念叨起听不懂的法咒,身后的“灯笼”也随之染上一层金光,吸附在源源不断的瘴气外围,使之快速延伸后四散而去,狠狠钉进四周的岩壁上。如此便减缓了二人坠落的速度。

      与此同时,云峤也被提到小贩跟前,“灯笼”合时宜地生出两股烟儿,将他们死死捆在一处。

      迅速下降的二人终于被瘴气的力道扯得放缓下来,小贩忙着救命,云峤却清闲得很,一脸的看戏模样,“什么事情啊这么急,还惊扰你这个大恩人亲自来?”

      小贩没好气道:“不想死就闭嘴呆着。”

      “你哪只狗眼看见我想活了?”

      随着瘴气扎入四壁的数量越来越多,下降的速度也愈发缓慢。

      瞅了瞅周围的情况,云峤嗤笑道:“有意思,你怕我们死,却又往死里折腾我们。”

      “闭嘴!”小贩似是气急,抬手给了他一拳头。

      云峤被打得嘴角挂血,却猖狂地伸出舌头舔舐伤口,“怎么?只许你居高临下,就不许我拿捏你一次了?”

      说话间,瘴气护着二人缓缓落地,小贩嫌弃地猛推云峤,巨大的力道让他被迫打个趔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听着像某种硬物在摩擦。

      地上不对劲。

      “这是什么东西。”云峤借着环绕在瘴气外围的金光,俯下身瞅了瞅。

      不瞅不知道,一瞅吓一跳,他脚下正踩着一层厚厚的碎骨头,甚至铺满了整个深坑底部,远远看去,就像站在一片白色的花海之上。

      就是这花有点儿吓人。

      见此情形,饶是亢奋中的云峤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皱着眉望向小贩。小贩冷眼瞧他,看起来气得不轻,一副恨不得掐死他的样子。

      见小贩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不挣脱也不恼,左右他是解不开瘴气,反正捆着也不耽误说话。

      “我说,你如此劳神费力兴师动众的折腾我们,不仅费时费力,还草菅人命,伤及无辜,何必呢?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到底想让我做什么?说不定我哪天心情好就答应你了呢。”

      小贩闭目不言,“灯笼”似是知他主人心情不好,乖巧地飘在一边,随时等待被召唤。云峤踹了一脚跟前的碎骨头,径直走到小贩面前:“怎么的,一直闭着眼,是打算在这里睡一觉?”

      小贩闻声瞟他一眼,咬着后槽牙道了一句“晦气”,转过身不想搭理他。

      云峤:“不理我也没关系,左右不耽误你听我讲。方才你在桥上分析我,一言一句说得头头是道,可也不能光说我呀,不如听我说说你?”

      小贩依旧不言不语,云峤“讨人厌”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乃一介人族,不如你们其他族的厉害,这件事人人皆知。作为守海人,我自问从未招惹过别族。哦……我的沧海除外。”

      边说边观察小贩的表情,想从中看出些什么端倪。

      又道:“我又没招你,你却如此大动干戈给我布这么一个局,说你肚子里没有些图谋,谁信?”

      云脚被捆着双手,绕到小贩面前:“你若想图我点什么,定是因为我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别人没有的东西。可我思来想去,并没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你总不能是因为我才貌过人又有胆识,爱上我了吧。”

      小贩忽然深吸一口气,嫌弃道:“无耻之尤。”

      “是啊,我就说不能吧。所以我便换个思路,你是冲着沧海去的,我呢,就是个顺带被殃及的倒霉蛋儿。可今日,你却告诉了我并非如此。”笑了笑,“你是冲着我们两个来的。”

      “你就这么笃定?”

      “原本是不笃定的,可你都跟着我跳崖了,这说明什么?一,我在你心里是个特别重要的人。”小贩听这话恶心的不行,当即瞪大双眼紧咬牙关。若是眼神能杀人,早把云峤杀死八百遍了。

      “你看你看,还是个急性子,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呢吗。这第二嘛……”,顿了顿,“我对你也有用。”

      “……”

      云峤仔细观察着小贩的神情,“不对,与其说我对你也有用,不如说我对你听命的那位有用,所以你不敢让我死,也不敢让沧海死。”

      小贩挑眉道:“捏死你们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是啊,可你没这样做。”

      “我从未听命于任何人。”

      云峤轻笑,“这话让地神听了,不会罚你吗?”

      小贩低了低眉,许久没有做出回应,云峤又道:“你特地等到我与沧海分开才现身,又分别见了我们两个,至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待我们彼此相见,自然会告诉对方,这一来二去,必然会紧张对方的安危。所以,无论是在雾幻镇还是在这里,你想要的都是将我们二人推在一起,对吗?”

      “如此,我们便成了你的局中人,对你都有用。只是这’用’,究竟是什么?”

      “…… ”

      “你不答,我便换个问法。你这样折腾我和沧海,能有什么好处?或者说,你头上的地神,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云峤边说边靠近小贩,嘴上说着严肃的话,脸上却笑嘻嘻的,“大恩人,事到如今何不坦诚一些,跟聪明人说聪明话,也好省点你力气不是?”

      终于忍受不住挑衅,小贩抬手又是一拳,似是不解气,又抬腿踹了他一脚。

      云峤被捆着双手,一时间难以控制平衡,狠狠摔在碎骨头上。

      “我好心给你省力气,你怎么还恩将仇报,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了大恩人。”

      小贩被气得倒了好几口气,一旁的“灯笼”则忽明忽暗地闪烁,像是受到某种感召。他伸手接过,幽暗的眸子转变成冒着绿光的竖瞳,口中再次念起法咒来。

      随着咒语越念越快,金光一束一束从“灯笼”中冒出,将洞底的二人环住,也不知借了什么力,竟托着他们开始缓缓上升。

      云峤闹这一出,并非是有意挑衅,而是用性命赌一个猜测,更是为牵制住小贩,好让沧海得空救人。

      显然,他赌对了。

      没有了小贩的干扰,沧海做的巨阙剑很快跟上众人,比他们更快一步地到达深坑底部,“轰”地一声冲散地上的碎骨头,瞬间在底部形成一个巨大水坑。

      下一秒,“扑通扑通”的入水声响起,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便得了救,一个个从水中探出头来,抬眼见着浑身发着晶蓝色亮光的沧海,没有一人说话,安静得都能听见水中碎骨头游动的声音。

      村民不问,沧海也不说,只闷头蓄力,将大伙连带着那一池子的碎骨头都拽了上去。

      待一切尘埃落定,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天……天神下凡,天神下凡了!”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齐齐跪拜在地,伏额于身前,几百人高喊着:“天神下凡!天神保佑!”?
      沧海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连忙无所适从地摆手,喊着“我不是”。可凭他一人之力怎能盖过百人的呐喊,更何况他现在这样子,说不是天神根本没人会信。

      一句句“天神下凡,天神保佑”响彻山洞,回响声传到云峤耳中,自然也传到了小贩的耳朵里。

      小贩先是一愣,而后突然面露轻快,忍不住嘴角上扬,侧过头饶有深意地瞥了云峤一眼。

      可这一眼瞬间让云峤感到不安。

      他从中看出了两个字——满意。

      呼吸止不住地乱了几分,忙问:“你什么意思?”

      可不等再问两句,小贩周身猝然散出一阵刺眼的金光,闪得他不得不闭上眼,待再睁开时已然站回到桥上,站在人群的最后方。

      刚上来还有些懵,云峤想过许多种沧海暴露身份后可能会发生的场景,唯独没想过眼前的一幕。

      怎么所有人都给沧海跪下了?

      此时的村民正自发伏身于沧海脚下,人人都是无比虔诚感激的模样,有更甚者激动得哆嗦。

      只有站立的云峤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二人站在桥的两端,透过人群彼此凝望,在一声声“天神下凡,天神保佑”中相视一笑。

      良久,也不知是哪个跪在云峤身前的人回了个头,看到他直直地站在后头,顿时惊慌失措,连连喊道:“你怎么还站着呢,天神下凡你莫要大不敬,快快跪下!”

      “就是你带来的灾祸!你快给天神跪下!”

      “对!要不是有天神在,我们早就被你害死了!”

      “快点快点,快跪下!”

      “……”

      若是他们知晓,方才口中咒骂的二人中有一人是他们现下所说的“天神”时,会作何想法?

      云峤忽然觉得可笑,将道听途说捧做真理,对虚无缥缈深信不疑。

      可笑至极。

      催促云峤跪下的话以极快的速度一传十十传百,不大一会儿所有人都高喊着让他跪下。

      “不是的,他是我的云峤哥哥,我同他是一起的,我不是什么天神,他更不是什么罪人!”沧海用他能喊出的最大声为云峤正名,可终究音量悬殊,他的话很快被埋没在众人对云峤的讨伐声中。

      云峤远远看着他焦急的解释,心知都是徒劳,便抬起步子,缓缓地,一步一步穿越人群,坚定地向沧海走去。

      “嗒。”

      “嗒。”

      “嗒。”

      焦躁不安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山洞中回响着清晰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

      七年前,沧海从水中走到他身边,七年后,换他走向沧海。

      半晌,云峤驻足在沧海面前,低头望着他,柔情似水,一眼万年。那双眸子中再也容纳不进别的,只照映出他面无血色的脸。

      只有云峤知道此刻他有多累。

      目光向下移,隐约瞧见挂在人中处的血,心口猛地一酸,抬手想要去擦,却生生忍住。

      沧海不再是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了,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男人了,甚至比自己做的更好。

      想到这里,云峤心底某处忽感酸楚。

      或许正如小贩所说,沧海不是他的食,有手有脚又有家,随时都能离开,可自己却走不了。所以感到害怕,惶恐,想要自私地将人圈在一方世外桃源中共度芳华,彼此交心,甚至孤芳自赏。

      可沧海太耀眼了,如同他与生俱来的鳞片一样藏不住。

      而他呢?究竟该如何面对这块至尊无暇的美玉?

      良久,云峤那双柔得要滴出水来的眸子,也同村民一样极致虔诚地望向沧海,他缓缓放下手,蜷着腿单膝跪下去,右手附于心口,目光始终跟随着沧海。

      从俯视变平视,从平视变仰视,直至整个人单膝跪地,视线都没有离开过一刻。

      如同壁画上所画臣服的那人。

      沧海张嘴想要唤他起来,可发觉语言有些苍白无力,鬼使神差的将手伸向云峤,只轻声唤了他的名字:“云峤。”

      不想云峤没起身,抬眼望向这双洁白如玉的手,又将自己的手附了上去,缓缓掉转二人双手相握的方向,捧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凑上前去,轻轻贴于额头之上,神圣又虔诚。他的动作沉稳坚定,呼吸平静绵长,仿佛这个动作已在梦中做了千百回。

      霎时,好似周遭世界坠入虚无,众人渐渐消失。

      天地之间,唯有彼此。

      云峤牵着沧海的手,嗓音略带沙哑,轻声道:“红尘紫陌,碧落黄泉,我愿追随于你,九死,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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