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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日记 ...

  •   不论国内外籍,平易近人的院士陈竟见过不少,不过像克拉肯这样谦和、低姿态,而且因为年轻,还能说得上话来的院士,却是陈竟见过的头一个。

      陈竟心里首当其冲是感动,不过感动过后,就是迟疑了。克拉肯看出他的心思,“你有话要问我么?”

      陈竟说:“克拉肯,我方便……呃,问一下你的年龄吗?如果不方便说具体的,也可以说一个大概的区间?”

      克拉肯一愣,随即也笑起来,拍了拍陈竟的肩胛,轻轻捏了捏他的肩颈,“没什么不方便的,你不是第一个向我问这个问题的。但口说无凭,如果有机会,我可以给你看一下我的护照,那上面的年龄要可信得多。”

      陈竟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女人的年龄不好问,但男人的年龄未必不同样。叫他看护照,不等于没说?难道他还会和克拉肯一同出境?

      不过往好处想,至少克拉肯没生气。

      陈竟这句恭维有八分真心实意,“您看上去绝对比您的年龄要年轻。”

      克拉肯不言,只看他一眼,陈竟怀疑是克拉肯听得出中文里“你”和“您”的区别。还好,这次克拉肯没有再逼他矫正,叫他含混过关。

      陈竟问了克拉肯来东胶的日程安排,得知克拉肯明天在东胶海洋大学有一场讲座,大约只在东胶驻留二三日,有几分衷心地说:“如果您有空,可以在东胶多呆几天,东胶是个好地方,值得逛逛。”

      “那你会给我做导游么?”

      陈竟一愣,看见克拉肯的微笑,终于放松一些,“悉听尊便。”

      “一言为定,等我下次来东胶,你来做我的导游。”陈竟同克拉肯一同傍在护栏边,涛声阵阵,陈竟神经舒缓下来,不过又叫克拉肯的话叫回神,“这次就算了,恐怕没有太多闲情逸致。”

      克拉肯把手搭过陈竟的肩膀,轻微地压着他,“下周我有一个极地科考项目,坐科考船,从日本出发。陈竟,你要一起来么?”

      陈竟一惊,疑心听错,“教授……我不是海洋专业的学生。”

      “我知道。”

      陈竟想看清克拉肯的神色,可克拉肯脸上只淡淡的,这并不奏效,也根本推断不出克拉肯的意思。克拉肯是喝多了?可克拉肯看上去没有醉意。或者克拉肯是说场面话?可即使克拉肯说得好似“来我家吃饭吧”,这样的邀请,也根本不属于场面话的合理范畴吧?

      “教授,我——”

      “Kraken。”

      “好的。”陈竟开始头痛,“克拉肯,如果您不了解的话,我可以告诉您,我不是学海洋的,也不是干海洋工程的,我对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一无所知。今晚我有幸和您吃饭,是托了我家亲戚的关系。”

      “国际海洋法并没有条例规定,只有海洋学毕业生才有资格登船。”

      后知后觉,陈竟觉察出这似乎是句冷笑话。

      克拉肯捏了捏他,“放轻松,陈竟。现在是七月份中旬,你不是正在假期么?九月份开学,我向你保证,你会赶得上秋季学期的课程。”

      陈竟已经晕头转向,“教授……克拉肯,我也没有船员证啊!”

      克拉肯胸腔之中促出笑音,这细微的震颤颤到他的肩膀,“陈竟,我当然不是叫你去给我开船的。你不是水手。我是这次科考项目的首席科学家,如果你很想在船上谋一份职位的话,可以做我的助理。”

      太荒谬了。但对话似已叫克拉肯主导。如果对面是张盛,陈竟可以擂他一拳,笑骂“你小子他妈脑子有病啊”,但同他说话的是克拉肯,陈竟束手无策。

      陈竟情知绝无可能登船,他不是干这行的,暑假也并非没有事做,但不知怎样拒绝,掌心已发汗,竟好似被攫住的猎物,“这个事也不是小事,等我……等我回去和家里人再商量一下,时候不早了,我先送您回酒店吧?”

      克拉肯只是轻轻地把手搭在他肩上,但陈竟已有些呼气不顺。

      克拉肯拍拍他,松下手来,“陈竟,放松。”

      克拉肯碾灭烟,用纸巾包起来,暂收起来。等他走出许远,陈竟还在发愣,克拉肯回过头来,“不是送我回酒店么?跟上来。”

      陈竟如梦初醒,“好的!”

      也许并不要他带路,克拉肯也回得去。东胶地势起伏,常常叫游人晕头转向,但克拉肯的方向感不错,陈竟走着走着落在后头,也没要他指路。

      一开始,陈竟在想要找个怎样的由头,拒绝克拉肯的邀请,但想了一路,最后反而想开,也许是克拉肯喝完酒随口一说,明早就忘干净了,但因为年龄的差距、身份的差距,叫他忍着头痛想这么多。

      陈竟心里有些微不爽。

      送到酒店迎宾,陈竟揣测学校已给克拉肯办过公务出差入住,正要道别,克拉肯按住他的肩膀叫他别动,“你等一等,我去取个东西给你。”

      陈竟一愣,“什么东西?”

      但克拉肯只看他一眼,已登上电梯。

      陈竟走出酒店迎宾,到外面幽暗的停车坪,也不嫌脏,到外头没人的石阶上坐着,打开手机一看,已十点多。张盛和他叔喝得不省人事,张盛他哥早已毕业,跟着他叔做事,恐怕还要和海洋局的人喝第二场,只有他姨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几点回去。

      他这命说是倒霉,打小没爹没娘,可他叔他姨对他实在没得说,所以陈竟真是过得挺高兴,他虽没见过他早死的爸,可他爸交了个好朋友,叫他打小生活条件就不错,如今也有学上,真是不错了。

      不过从前他和张盛这么说,张盛表情很一言难尽,说他要求太低。

      陈竟想想,觉得也不是自个要求低,是时代好了。一样的事,一百年前,难如登天,一百年后,轻而易举。

      不过唯独有点儿美中不足的,就是他爷疑似有精神病,不知道遗不遗传。

      “陈竟。”

      陈竟吓一跳,一个猛子回头,见是克拉肯,才记起这茬事儿,松下脸色,笑了笑,“教……克拉肯,您回来了。”

      尽管十分钟前,他俩才搭伴儿回的酒店。可再见克拉肯,陈竟仍觉呼气不顺,这是身体条件带来的,在所难免。但除了身体条件,似还有点别的……但说不出。

      克拉肯递过厚厚一本书,停车坪不亮堂,陈竟迟疑着上手一挲,才摸出是好几本叠一块儿了,而且很有些年头,有些破损,甚至是皮革质感。他心里觉得些微熟悉。

      但不等他细想,克拉肯拇指一抵,在书皮儿上顶过一张白色硬纸片,似是名片,“这是我的私人邮箱和临时办用的大陆电话号码,有需要就联系我。”

      陈竟只能接过来。克拉肯低头看他,不知怎会有这样错觉,他一抬头,竟见克拉肯深色的眼珠中似有野兽似的荧光。但再一定睛,却是远处的路灯反射,克拉肯的神色一派和气。

      克拉肯同他说的话,似乎也难以捉摸,“陈竟,回去再好好想想。”

      陈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想什么?想跟你去日本坐科考船吗?那别想了,门儿都没有,我尊敬你归尊敬你,可不能耽误我自个的事儿吧?”

      可克拉肯回去了,陈竟抱着书走到大路上,挲着这厚厚几本书,心想说不准是古董,心里刚有点儿感动,快步走到大路灯下,借光一看,险些心脏骤停。

      这和他爷的日记本子,是一样的!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就是他爷糊墙腻子似的烂字儿!

      说起他爷的日记本子,故事可就长了,不谈他爷几几年生人,如今他爷走了都小百年了,只剩下这日记本子,传家宝似的先传给他爸,他爸再传给他。

      陈竟不知道他爸看没看过,他爸看了作什么感想,但他爷的日记本子,确确实实是叫他爸当遗产一块传给他的。他爸也坦荡,就和张报华说这是我爹的遗物,你先帮我儿子收着,等他成年了再交给他。

      约是他爸真会看人,眼光毒辣,张报华虽后来企业做得大,但小对兄弟,大对国家,都没得说,当真把他爷的“传家宝”给锁进保险柜里,自己动也不动,等陈竟一成年,带去银行,给他取出来,交付给他。

      那会陈竟刚高中毕业,捧着他爷的本子,一阵兴奋,还以为是有什么一百来年前的藏宝图,搞得这么神秘,结果打开一看,一行烂字儿:

      “大喜,大喜!老子也有表字了!自今日起,老子就叫陈国业!”

      陈国业,仨字写错俩。

      原来是他爷学会写字,给自己买的日记本子,说学习新青年。可人家新青年有文化,他爷也是个苦命的,没爹没娘,大字不识,在天津卫当小流氓,可在那年头,他爷也不显得苦,混得风生水起,到后来出人头地,还学会了读书看报。

      他爷在日记本子里立誓,说老子也要读书,把举人老爷看的什么四书五经都读一遍,可惜他爷说看书皮儿就他娘犯困,祖业中道崩殂,只留下一门写日记的祖业。

      当初一看,陈竟大失所望,心想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一搁搁到今年。

      到今年夏季学期考完期末考,陈竟闲下来,才迟迟重读他爷的日记本子,看到后头,吓出一身冷汗,发现他爷不光是个流氓,还是个精神病……这日记本子后头长篇大论,都是他爷写怎么去抓人鱼的!

      不过约是年头太久,他爷的“传家宝”失传,传到陈竟手里的日记本子并不完全,只有两本,一本是他爷刚学会写字那阵子的,另一本是他爷出海了,在去抓人鱼的船上写的。

      如今搁在陈竟手里头的这几本日记本子,翻一翻,看一看,赫然就是他爷失传的那几本日记本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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