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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恶兽之祸,绯弦贯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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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御雪宗于福音国设弟子居,方便宗门弟子行走尘界,较为强盛的其他几国见此状人心惶惶。
“宗主这是打算结束养蛊?”五长老费解,他与尘界福地诸国打交道最多,若如此,与他而言不见得是好事。
青渊端起茶盏,垂眸静思,“宗门不会允许福地强国互相结盟,亦不会允许福音一家独大。”
二长老眉目慈善,一身简朴,像个平平无奇乐呵呵的邻家长者,他捻了捻胡须,摇了摇头,“大概是福地的虫子们有些懒散了,只是敲打罢了。只是眼下,宗主多年未能臻至宗境,你我三人亦未成皇,在这西北之境,仍算不上顶级势力,周边几宗伺机而动,事态有些紧张,尘界福地,于我们仍是不可轻易舍弃的资源。你们做好准备,近期须得亲自走一趟了。”
不出所料,不过三日,掌门便派遣几位长老前往福地诸国。这是福地尊奉御雪宗数年来,第一次有真正意义上的宗门高层亲临,既是威慑,亦是安抚。
青渊携宗清临至福辛国,这是御雪宗下辖第二大国,与福音对峙多年,因弟子居一事,最为不安。
青渊公事公谈地宽慰安抚一阵,大意是福音设弟子居只是从便宜行事考量,并无其他,你们只需照常诚心供奉宗门即可。
但福辛国君仍是不安,面对老态龙钟的长者恳求,宗清临心有不忍,青渊叹气,“也罢。中天境顶级势力遍布,但即便第一宗门大剑山,也未曾侵染尘界五国,你可知为何?”
国君擦了擦眼泪,“莫非是因五国结盟?”
近年来,中天境五国和睦共处,少有摩擦,而福地诸国,在御雪宗一手操控下,征战频频,覆灭和侵吞都是常事。
“那也要有结盟的底气才行。”青渊望了眼远处的城墙与高山,又道,“你们的敌人从来不是福音国。今日宗门可抬举福音为首,明日亦可弃之扶持福辛。若尘界也有移山填海之力,又岂会担惊明界掌控生死?”
国君大惊,满脸惶恐,“仙尊……”
青渊起身,衣袖轻拂,“若为笼中之雀,又岂可得知世界之大,终究还得自立。”
宗清临反复思索着青渊未尽之言,心中若有明悟。
年后,宗主进阶宗境,师尊青渊臻至皇境,成为西北天境第一箫皇,御雪宗一时风头无两。
西北天境器冢开启,数以万年来,自然封存的神兵利器皆聚集于此。宗清临于秘境中辗转一月,幸有所获,只是他的脚还未踏入山门,喜获绝世名剑绯弦的消息先一步传遍了宗门。
银白的剑体上镶嵌着一枚瑰丽的红莲魄,传闻是明墟交界的焚心火狱河畔盛开的火莲莲子所化,属极品火之力灵宝。
外门弟子围着这柄剑啧啧称叹,宗清临并不适应师弟师妹们这般亲近,倒有几分羞赧,手足无措地无死角展示着绯弦。
却听突有内门弟子犹犹豫豫道,“听说师兄得了绯弦,但与师兄一同进入秘境的其他剑修……”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阴阳棋场上鸦雀无声,宗清临捏紧了手中剑,围着他的圈,默不作声地稀疏了几分。
秋风扫起落叶,场上只剩一人。
宗清临捧着绯弦,片刻后,将它挂在身后,自言自语道,“哎呀!师尊外出寻曲多日,或许已经返回宗门了!”便匆匆忙忙赶往后山,又火急火燎地奔进师尊小憩的花阁。
看见青渊,瞬间眼前一亮,“师尊!我回来了,我拿到了绯弦!”
宗清临意气风发地跃过门槛,一个箭步蹿到青渊身旁,却见几根红金相织的线绳缠绕在青渊指尖,他垂着眼眸专心致志,宗清临不敢打扰,敛了神色,蹲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
线绳从中心向四周辐射,形成一个极为方正对称的图案,青渊打完最后一个结,将手中之物递给宗清临,“早几日,你得绯弦的讯息便已然传遍西北天境,于我宗而言甚是幸事,但于你恐有隐患。同行的其他几宗剑修,都折在秘境之中,难免招致嫉恨,你要更加谨慎才是。”
宗清临跪坐于青渊身前,神情肃穆,他小心从青渊手中捧过一物,垂眸打量,绳结虽然繁琐庄重,但缀着的流苏和明珠,不难看出这是一条剑穗。
喜悦爬上心头,他压不住翘起的嘴角,忍耐再三,还是脱口而出,“师尊方才是在帮清临编织剑穗么?”
青渊并未回答他,只是又拈起红金交织的剑穗,将它缀在绯弦上,“望你出剑,三思而后行。世上邪佞数不胜数,不求你比肩剑宗大修,只愿你平安顺遂。”
宗清临小心捧着剑穗,郑重其事,“清临一定铭记在心。”
捋着挂于颈间的红绳,平日里他分外爱惜,但那日浔溪崖一战,这剑穗还是散成一团,流苏与珠串皆卷入无妄魔渊中湮成了粉末,唯独这根红绳幸存。宗清临并不知晓那繁复端正的绳结如何成型,只得将绳子挂在身前。
又一星辰倏至,晦暗不明,隐有黑烟。宗清临抿了抿唇,握住那点光。
于御雪宗大师兄而言,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莫不过于是师尊青渊的生辰。作为御雪宗三当家的,西北天境自诩为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自然要前来拜谒,仙门百家、福地诸国赠礼可堆满花阁。
青渊对此无甚兴趣,任由宗主将其生辰宴变成名利场。
他翻阅着手上卷轴,这是那位中天境大能命人送来的贺礼,看起来像是一卷乐谱。
宗主惴惴望了两眼那卷轴,垂眸问他,怎么不见清临小子。
青渊合上卷轴,望着窗外颦着眉,“下山数十日了,可别出什么岔子了。”
大半年前,宗清临已然寻得了红莲魄、潮汐泪、紫宸心、绿绮仙、月中雪五种天地之精,辅以覆雪天阙的冰心灵玉素光神石,共同熔铸了一件法器,可佩戴于身前,璀璨夺目,美轮美奂。这七种天材地宝,本就以纯净晶莹,光彩夺目著称,极受爱美人士的追捧,但因锻造难度极大且脆弱易损,少有成品法器。
宗清临本对精心锻造的法器信心满满,但见师尊对着满屋子华而不实的贺礼兴致缺缺,反倒对着中天境友人送来的卷轴爱不释手,他心头警铃大振,突觉有些庸俗,拿不出手了。
如同逃命一般奔下山,在尘界明界兜兜转转了数日,始终不能寻得更合意的礼物,苦恼地坐在榕树上小憩。
师尊以箫入道,属乐修,相比瑰丽珍宝,与音律相关,哪怕只是尘界的乐谱,似乎都更合他意。
只可惜,耽误了太多时间,现下去偏远之境求寻乐谱,恐赶不上生日宴。
百般愁思之际,宗清临听一老翁言,半年前,曾山上砍柴,因暴雨骤临,误了下山的时辰,又遇野狼突袭而误入一处山谷,听仙音袅袅,却未见仙姬,唯恐惊扰天上人,匆匆离去,及家,才发觉泪沾满襟,更是神伤一月有余,现下想来,仍觉心痛难忍。
宗清临神情振作,听起来似是以声入道的乐修,这般催人断肠,若能借得曲谱一观……心里越发激动,他顺着老翁指的山上小道策马狂奔。
颤抖的手几乎捧不住那枚星辰,狰狞的刀刃狠狠扎进他的心脏翻搅,如果那天没有去到那座山谷……是否……不,他该去的,他必须要去。宗清临握紧了那枚星辰,噩梦般的记忆迅速回溯。
那时的宗清临满心以为能寻得仙姬求得乐曲,谁知一路周折,破了两道阵法,这才见到老翁所说的山谷。
这被阵法封锁的山谷,在老翁眼中是仙人居所,凡俗之子不得见也,但在宗清临眼中却是血煞之气密布,隐隐甚能听闻哀嚎与惨叫之声。
未曾犹豫,宗清临拔剑破开阵法,内里情形,惨绝人寰。
于尘界荒废堕落的那七年间,除却光明正大流连于轻歌曼舞之地,便是隐匿身形混迹于市井书阁之中,听一听奇闻轶事或是志怪异谈,偶知曾有异兽猳玃,似妖非妖,似鬼非鬼,似精非精,似怪非怪,更似是杂糅了多种血脉的人为造物,披棕黑毛发,身长八尺,四肢粗壮,可徒手劈山倒海,嗜杀成性,故称为异兽。
传闻猳玃十兽九雄一雌,繁衍极为艰难,故常掳掠尘界女子繁衍兽血。女子困于山中,一经侵染,十年未能生子者,便会逐渐堕化为雌兽,失去人的神志;若艰难诞下异兽,重者开膛破肚,死于非命,轻者元气大伤,寿命折半,曾有孤女九死一生诞下异兽,借兽血逃离,却因生而不养,受诅咒而暴毙;即便将此兽养至成年,子弑母后,吞噬母体,实力暴涨;而母亲的魂魄会因巨大的怨恨化为毫无理智只知杀戮的阴鬼,肆意屠杀,直至魂飞魄散。
此等妖邪之物,他竟在那山谷之中亲眼得见。
他听见山谷中的哀嚎声,便是女子生产时的搏命嘶吼。两个老妇一左一右护着女子,往她口中塞入帕子,生怕她咬断了舌,一中年女子捧来一小撮绿色粉末,小心涂抹在她的腹部。高高隆起的腹上,似有物体在其内游动,时而拱起尖锐的角,像是锋利的指甲划过脆弱的肌体。
女子如砧板上弹起的鱼,骤然拱起身子,四肢蜷缩,发出凄厉的惨叫,她的腹部被无形的利刃划开,一根寒光凛冽的手指从其中探出。
守在草棚外的三名年轻的女子,一人已然高耸着腹部,濒临生产,她听着棚内的嚎叫,两腿一颤,晕了过去。另外两人,颤抖着身子缩在一处,望着前方缓步走来的庞然大物。那大掌,掐住一人的腰腹,扛在肩头,任由女子拳打脚踢,像是挠痒痒般,不甚在意。
它寻一开阔处,将女子扔下,扯开她的衣衫,旋即侵身压上。
然后,一道剑光,将它斩成四半。
宗清临拎着殷红的绯弦,眉心皆是戾气,他越过瑟缩女子,抛下一件白袍,径直走到草棚前。
“在下失礼了。”他行了剑修礼,闭上双眼。
下一刻,绯弦若长虹贯日,凌厉的剑气将正在剖开女子腹部试图爬出的异兽连根挑飞,剑光瞬至,碾成一片血雨。
他取出回血丹药,又以剑尖挑入棚内。
“请姑娘服下。”
那沾着血肉的剑尖,看起来却分外温柔,老妇颤抖着手取走玉瓶,倒出灵药喂给腹部血肉模糊的女子,吊住了她的性命。
宗清临又取出一件白袍,掷入棚内,不偏不倚地盖在女子身上,温润的灵力缓缓修复着重伤的躯体。
老妇泪眼婆娑,她爬出草棚,攥着宗清临的衣摆痛哭不已,“公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年轻女子呆愣愣地望着四分五裂的巨兽,凄厉惨笑,笑而又哭,她对着宗清临连连摇头,“公子,快走罢,他们快回来了。”
老妇这才恍然,赶忙推着宗清临,“对对对,你快走,快走!”
宗清临凝视着有些凌乱剑穗,自从师尊亲手挂于绯弦上,它从未被取下,宗清临一直珍之又重,这般乱散状,还是头一次。
未作犹豫,他取下剑穗,收入怀中。绯弦发出一声嗡鸣,这柄灵剑,早已渴望饮血。
“不管是谁,必死!”
一群巨兽散漫地跨入山谷之中,等待已久绯弦破空而来,八十一道剑光呼啸而至,白光与血肉飞舞交织,淅淅沥沥的红雨落了半晌。
后山兽群听此动静,倾巢而出,席卷的尘沙,铺天盖地。
为首的异兽,竟能口吐人言,“竟敢伤我族人,你不得好死!”
宗清临满身杀气,锐不可当的剑意化为数柄灵剑,护于身侧,“恶兽猳玃,覆灭人伦,列属公害,明界见而杀之,今日必诛你全族!”
剑尊之气一展无遗,首领似有惶恐,见身后族群皆后退几步,它咬牙道,“我们归属西北密氏,是密氏少主亲卫,你若现在离去,可不追究你的冒犯,但你执意妄为,少主必不轻饶!”
“密氏!”宗清临冷笑两声,“身为仙门,竟敢豢养恶兽,简直灭绝人性,恶贯满盈。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务必通告全境!”
首领见宗清临听闻密氏大名仍不罢休,心知今日不能善了,杀机四现。
宗清临一挥手,绯弦布出数道剑光,如天罗地网,朝着众兽砸去,肆意猖狂地在兽群中杀进杀出,除却剑气破空的凛冽之声,四下一片诡静,唯独首领尚且来得及发出一声呜咽,这才断了气。
宗清临站在血潭之中,身后是堆成山的肉骨,绯弦发出愉悦的铮鸣,似是打了个饱嗝,他抖了抖剑身的血,大踏步回到草棚边,扶起老妇。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其他人呢,我带你们出去。”
众人皆是一派欢喜,两名年轻的女子奔入后山去寻其他躲起来的姐妹,濒临生产的女子目露哀求,宗清临了然,绯弦一震,剑气入体,搅碎了正在掠夺母体生机的孽障,那异兽化为了血水,从女子腹部溢出。她并未感到锥心痛苦,只觉一阵轻快。
待山上女子纷纷聚集,宗清临一眼望去,老老少少足有百人之众,甚至队伍的最后,还有几只身材高大,身披毛发,已然不能言语的异兽呜呜咽咽。
老妇擦了擦眼泪,“仙师,我十六岁被掳至此地,生了恶兽,侥幸未死。不过五年,与我一同进来的姐妹数十人,如今只剩我还活着了。”
宗清临大惊,眼前这老妇竟刚过双十年华,又惊山中女子十不存一,顿时心痛不已。
他以绘影石记录下山谷情形,又以绯弦斩碎阵旗,彻底破开阵法。
“我先送你们回家,豢养恶兽,必为明界所不容,你们且放心,受到的屈辱和创伤,必定要他密氏偿还!”
“让我族偿还?好大的口气!”空气一阵氤氲,原地现出数圈符文,只见一青衣男子,手中端持机括,自传送阵中走出,他的目光扫过满地血骨,神情愈发狰狞,“我辛辛苦苦经营数载才养成如此规模的猳玃,竟被你杀光了!你该死!”
同为西北天境顶级势力,宗清临曾与密氏少主打过多次交道,这人向来人模狗样,为师尊不喜,但没曾想背地里竟还有这般勾当。
宗清临居高临下拔出绯弦,“该死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