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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pure imaginati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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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回开的时候风沙比来的时候小了很多,方惊鸿望着勘察车密不透风的天棚,颇为厌恶地蹙了蹙眉:“小渊,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们可以坐上敞篷的车来地表逛逛?”
柳问渊正开着车,听到方惊鸿的话嗤笑了声:“干嘛啊,被新绿洲国的疯言疯语传染了?先想想回去怎么瞒过测谎仪吧,还不知道怎么圆这个大谎呢。”
第三天到达地下城时两人先是去塔内汇报,然后接受了忠诚度测试,有惊无险地,两个人都通过了测试。
走出塔的时候,方惊鸿忽然说:“小渊,我们晚上10点在D街那见面。”
D街是地下城最繁华的娱乐地段。
其实自从这次勘察任务结束以后柳问渊一直都有点担心方惊鸿——自从上次两个人发现植物上报引发地下城暴乱,是他们俩第一次直面见证到了王政与塔勾结的腐朽与黑暗,柳问渊出身贵族,对于这些人的嘴脸倒是一向习惯,他害怕的是方惊鸿没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一直觉得方惊鸿是一个矛盾体,出身于逐日者家庭,塔里每次的忠诚度测试却都是满分通过,看不出他身上有逐日者的影子,平日里又寡言少语。仿佛是塔最忠诚的机器。
最近的方惊鸿令他害怕的原因就是,自从从新绿洲国回来以后,他能感觉到本来属于方惊鸿的一成不变被打破了——一些本来藏在深处的方惊鸿,他从没见过的方惊鸿慢慢显现了出来。像平静的一潭水,被扔下了一颗石子。
人总是害怕陌生。
就比如在柳问渊的认知里,方惊鸿从来不会主动表露心意。这么多年来柳问渊一向习惯做他俩感情中装糊涂的人。在塔的支配下他没办法和方惊鸿主动结合,原因无他,他们归根结底都是塔的财产,并没什么自由婚配的余地。
于是就在柳问渊如约在D街等方惊鸿的那天晚上,让他感觉陌生的方惊鸿出现了——他看到方惊鸿招了招手,方惊鸿冷着脸走过来,拉过他的手腕就往一个方向走。
柳问渊一脸懵地问惊鸿你要领我去哪儿啊,平日黯淡没有生机的地下城到了晚上就霓虹遍布,今夜的星空主题是冥王星——空中飘着那颗巨大矮行星的投影。柳问渊眼见着方惊鸿领他去的地方越来越不正经,街边都是打扮暴露的机器姬在招揽生意,柳问渊羞得耳朵有点红,连忙把眼神回过来只看着方惊鸿倔强的后脑勺,还带着点别扭的醋意说惊鸿你不会是要领哥们儿我嫖一顿吧,工作压力大也不能这么排解,不太健康,不过你咋知道这儿的啊,你平时这么路痴。
方惊鸿还是没回答他,拉着柳问渊左拐右拐到了家招牌是霓虹粉色的店,还没等柳问渊看清楚就进去了,进了店方惊鸿直截了当地将两张假ID证摆给老板,柳问渊这才看明白——方惊鸿居然带他来了胶囊旅馆,我靠!
柳问渊这下有点不淡定了,1米89的大个子被方惊鸿塞进胶囊旅馆的入口时还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没想到方惊鸿一脸冷漠地还伸脚给他往里踹踹。柳问渊咽了咽口水,看着方惊鸿软着腰肢钻进来,像只灵巧的猫,逼仄的空间里塞了两个男人显得很拥挤,柳问渊只能躺着都坐不直身,头和脚几乎顶满了整个胶囊。
他耷拉着下垂眼看着方惊鸿把胶囊玻璃门调成不可见模式,这下胶囊里更暗了——甚至还亮起了粉紫色的小光球氛围灯,放起了2000多年前的爵士蓝调乐,柳问渊无奈地捂了下脸,下一秒方惊鸿就骑了上来,柳问渊这才闻到方惊鸿身上的酒味,又忘了自己被骑在胶囊旅馆的现状,觉得方惊鸿这样耍酒疯有点可爱,忍不住开口逗一下他:“这么多年了,喝了酒壮胆才敢领我来吗?惊鸿。”
被他一逗方惊鸿的脸就红了,胡乱地把头凑过去亲着柳问渊,他亲得很没有章法,见柳问渊半天没回应他,方惊鸿声音又有点软了,抬着喝完酒湿漉漉的豆豆眼一脸无辜地看着柳问渊:“怎么,你不喜欢我吗?”
柳问渊没说话,半撑着身子打量着粉紫灯光下的方惊鸿,很漂亮。
柳问渊叹了口气,宽大手掌扣上方惊鸿的后脑轻轻抚慰,两个人的鼻尖抵在一起轻轻贴蹭,柳问渊垂着眼,良久才开口:“你决定好了吗?”
方惊鸿点点头,眼泪就流了下来,温柔而破碎地顺着两个人的吻滑进唇缝里。这些天来的隐忍、委屈和思量都爆发了出来——柳问渊知道方惊鸿不是什么莽撞的人,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他们要承载太多的压力,每时每刻都像在钢丝在行走,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万丈深渊。
私自结合的惩罚他和方惊鸿都清楚。
柳问渊沉默地释放出向导素,他能感觉到方惊鸿进入了结合热,体温骤然地升高,在小小的胶囊里散发着热量,让他们两个身上都漫了层汗。柳问渊没再让方惊鸿骑在他身上,他翻个身把方惊鸿压在身下,强势地把膝盖挤进方惊鸿双腿中间,像条蟒蛇般缠住他的猎物。
柳问渊将手按在方惊鸿的额头,将他的痛感抹去,又坏心眼地将快感放大。
他俯下身咬着方惊鸿的耳朵:“现在哪怕我弄坏你你都感觉不到吧。”
方惊鸿浑身颤抖着,也说不上是因为害怕还是快感太过于猛烈,他在向导的操控下只能感觉到腐烂的快乐——他把自己完全交给了柳问渊,像匹将咽喉暴露给狼的羔羊,可他却甘之如饴。
和柳问渊在一起的感觉太好,方惊鸿眼角的泪不受控制地滑落,眼神空洞地望着胶囊旅馆里近在咫尺的天棚——就和这个地下城的世界一样,将他们两个紧密地圈在这个窄小的空间里,像狗一样臣服虚妄的王室和贵族。
柳问渊感觉到方惊鸿情绪的波动有些不满,精神力触手强行将方惊鸿的思绪拖拽过来。
方惊鸿抬头轻吻着柳问渊的唇算是讨好他,柳问渊这才稍微收敛了恶劣的操控,留给方惊鸿一些喘息的余地。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柳问渊迷迷糊糊地探手摸了摸,却发现空无一人。
等他睁开眼却更傻住了,自己根本已经不在胶囊旅馆了,看到熟悉又陌生的陈设柳问渊愣了一下,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家里。
看到父亲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柳问渊的怒气横生,没想到父亲率先甩了自己一巴掌:“和那样的向导私自结合,家里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柳问渊不怒反笑:“没事儿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给家里丢脸了,你们应该也习惯了。”
看到父亲明显流露出的愤怒,柳问渊得意地嗤了一声,又厌恶地拽了一下身上的贵族睡袍:“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方惊鸿呢?”
“要不是我出面保下来你,你就跟他关在一起了。隐瞒地表勘察任务的结果,柳问渊,你有几个脑袋够给王室砍?”父亲的话承载了太多,柳问渊大脑一时间有些空白,他蹙了蹙眉,顿时笑容凝固住了,看着父亲讥讽的笑意伸手攥住他的衣领,下颌角压抑愤怒地一直抽动,像疯了一样逼问父亲:“你的话什么意思?方惊鸿在哪儿?什么隐瞒地表勘察任务?”
“你以为当年我为什么不让你去塔里当向导?你们在脖子后面都被塔安装了跟踪器,什么都瞒不过上头的。”父亲一抬手唤来两个仆人拉开柳问渊,高傲地伸手理了理被拽乱的衣领:“现在王政在酝酿重返地表计划,至于你们俩——等过段时间风头过了我会找人清理掉你的结合痕迹,你应该知道我能保下你也有你的向导能力的原因,我会为你安排一个合适的结合对象的。”
“是合适还是有权有势啊?”柳问渊一点也不意外于父亲的话,阴阳怪气地回怼了一句,又冷漠地问他,“我最后一遍问你,方惊鸿在哪儿?”
“也许已经死了,也许在哪儿受酷刑,反正就是一个逐日者哨兵,你还真跟他认真了啊?柳问渊,塔都教了你们什么啊,怎么出去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幼稚。”
柳问渊极力压制住怒火,一言不发地送走了父亲后,他立马进入了精神图景——结合后的哨兵向导能够共享精神图景,可不论是在方惊鸿的荒漠还是自己的雨林,他都没有感知到方惊鸿,但起码方惊鸿的精神图景还在,证明他还活着。
柳问渊懊恼地蹲在地上揪住了自己的头发,这下方惊鸿一切反常的行为都有了解释,他分明就是提前知道了王政要拘捕他们两个才会想要和自己结合,而自己居然笨拙地没意识到方惊鸿忽如其来的勇敢与眼泪代表着什么,还因为自己贵族的身份逃过一劫,独留方惊鸿一个人不知在什么地方受苦。
他这样究竟算什么啊。
结合过后感受不到伴侣的日子是昏暗的。柳问渊被软禁在自己密不透风的房间,他试着逃出去三次都被抓了回来,每次回来都要承受父亲的掌掴与毒打,然后被关在寂静无灯的房间关禁闭。
柳问渊在墙上刻上第71个横杠时,他开始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抽干水分的鱼,停止了挣扎和扑腾,就安静地萎靡在自己的房间里,慢慢丧失了生机和动力。
他听不到外界的消息,但就在他开始表现得行尸走肉时,父亲却准许他走出自己的房间下楼吃饭了,于是他的活动范围就扩大到两个楼层,信息的来源也宽阔了一些。
比如说,王政根据他和方惊鸿的跟踪器找到了新绿洲国,已经决定要出动军队占据新绿洲国,希望新绿洲国臣服于地下城。
比如说,军队扩张了,吸纳了无数平民,在即将发生的地表侵略战中作为哨兵与向导的先遣兵。
比如说,军工厂灯火通明,日夜不停歇地生产着先进的装备与武器。
……
千千万万的消息里,他竟听不到关于方惊鸿的分毫。
柳问渊绝望地站在自家塔楼的天台上,看着脚下繁华拥挤的地下城:烟囱冒着滚滚的黑烟是为了生产杀人的武器,无人机嗡嗡运作着向街道散布宣战思想的传单,平时里沉默的百姓在王政的鼓吹和胁迫下拿起枪械投入了军队,而像他一样的贵族却可以若无其事地隔岸观火。
柳问渊疲惫地闭上眼,习惯性地沉进了方惊鸿的精神图景里,那里还残存着一些方惊鸿的气息,他能从中获取一些慰藉。可这次进入的时候他能感觉到精神图景极其的不稳定与絮乱——他知道这证明方惊鸿已经虚弱到无法维持精神图景了。
要怎么拯救这个满目疮痍逐渐疯魔的世界?柳问渊的身影融入愈发灰暗的天空。
入夜时他从阳台顺着水管爬了出来——二十年多前的他就是这样离开家去投奔塔的。柳问渊被唤起了一点记忆,他想起当时的他执意要去当向导时家里并不同意,因为贵族的哨兵向导是可以直接被合适婚配的,不用去塔里吃苦服役,可柳问渊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他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和贵族的繁文缛节,柳问渊更向往着地上,向往着过去,这对于王政来说是危险的信号,对于身为贵族的家里来说是奇耻大辱,年轻的柳问渊执拗地选择了去投奔塔。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他顺着自己的阳台偷跑了出来。
到塔通过身份检验以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柳问渊知道这下家里再也阻挠不了他想来塔里当士兵了。一旦哨兵和向导被塔登记在册,直到退役那天以前谁都无法将他们从塔带走。
但就在第一个春节柳问渊兴高采烈地回家时他才知道了噩耗,在他偷跑的那天晚上弟弟跟着自己跑了出来遇到车祸身亡了——挨了母亲一巴掌以前他都是懵的,柳问渊又想起那时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嚎,他从水管跳下去落到地上,在墙角他给弟弟拱了一方小小的坟,上面放的小汽车玩具已经破旧得生锈了,柳问渊伸手用土将车掩上。
他要去做更重要的事情了。
方惊鸿察觉到骚动时缓缓睁开眼,他已经快一周没有吃东西了,被吊在为哨兵特制的绳索上无法挣脱,虚弱地垂着。
由于哨兵敏锐的五感,他能听到狱警开枪频率之快,甚至还有机枪子弹落在地上那叮叮当当的金属声,方惊鸿听到这儿叹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倒希望不是柳问渊这个傻子来救他了,不然的话......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心脏开始剧烈地搏动,方惊鸿抬起头,他知道结合过的哨兵与向导会有联结,但从未想过感应会如此之强——长久未感觉到柳问渊的信息素,他仿佛久旱逢甘霖的枯木,终于嗅到了雨季来临的前兆。
被柳问渊抱进怀里的时候方惊鸿笑了,柳问渊却哭了。
柳问渊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方惊鸿的脸上,扣着方惊鸿的手颤抖着又揽得好紧,方惊鸿本来就白,饱受折磨以后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苍白的唇上满是干涸的血痕,他伏在柳问渊怀里,虚弱地笑柳问渊傻,抬手按了按柳问渊的嘴唇。
方惊鸿上车时没想到会看到塔里的其他哨兵和向导也会来帮方惊鸿。
开车的是张可,架枪的是陈雯雯,还有很多甚至是方惊鸿和柳问渊的平民朋友,总之一辆装甲车里坐满了柳问渊能想到的亲朋好友,方惊鸿躺在床上输着营养液,柳问渊紧紧握着他的手,陈雯雯翻了个白眼:“你让不让我给方惊鸿处理伤口了。”
他们一行人在装甲车里都让陈雯雯拿刀将埋在后颈的追踪器挑了出来。
地下城的军队已经出动,本来投放天幕的天穹为了方便战斗机和飞艇的运输,直接被开出一个巨大的出口供使用,人心惶惶中也无人再顾及方惊鸿被劫狱。
开到柳问渊提前安排好的地方时方惊鸿惊讶地发现,那是他和柳问渊第一次出任务时搜查出的通往地上世界的私人电梯。他们两个与一行人告别,在升降梯中手拉着手,望着地下城的景色越来越远,已经生锈的升降梯“咔哒”一声停止运转,听着风沙呼啸的声音,方惊鸿知道他们来到了地上,并且将永远再也不回去。
柳问渊揭开缓冲舱里的幕布,方惊鸿发现那居然是一台款式复古的敞篷跑车,那是一千年前的款式。方惊鸿虚弱地弯起唇角,勾着柳问渊的脖颈任由他把自己抱进车里:“原来你当时不觉得我说的话是疯言疯语昂。”
柳问渊发动了跑车,紧接着两个人嗡地一声一头冲进地表的世界。
方惊鸿虚弱地瘫在座位上,他感受着自由的风吹拂过自己的脸庞,柳问渊开的方向正好与军队行进的方向背道而驰,他知道他们背后就是往新绿洲国汹汹而去的坦克、士兵与枪炮,方惊鸿艰难地启唇,声音轻飘飘:“小渊……我们去哪儿?”
柳问渊手把着方向盘疾驰,他时不时转过头看着苟延残喘的方惊鸿:“我们去找个只属于我们的地方好不好,离这些狗日的战争纷扰都远一些,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的地方,好不好。”
方惊鸿小幅度地点点头,然后用力伸手拔掉了呼吸器,柳问渊想要阻拦却无济于事,方惊鸿勾唇坦然地笑笑:“我想这样做很久了,我好讨厌每次都穿得好厚好厚来执行任务呀。”
柳问渊没再阻拦,也不知道车呼啸着开了多久,方惊鸿闭上眼睛,紧接着感受到微弱的光闪过。
他睁开眼,发现车子开在一片灿烂缤纷的粉蓝花海之中,方惊鸿转过头,看着柳问渊正在开车的侧脸,刚想问干嘛要造出来幻境逗他,可笑容却在看到自己的精神体那一瞬间凝固了——
白金的麒麟在花海中欢腾,时不时发出愉悦的吼叫,随着麒麟的舞动甚至有花瓣被风卷起,浪漫得如同神明隐居的世界。
方惊鸿错愕地瞪圆眼睛看着这里,熟悉的精神能量向他扑面而来,温暖而源源不断地将他包裹——这竟是他的精神图景。
方惊鸿转过头,发现柳问渊正簌簌地落着泪,可他的眼却始终望着前方的路。
“你不见的第十天时,我在你的荒漠里发现了一株草...…很像我送给你,你摆在阳台的那株。”柳问渊颤抖着声音说。
“你不见的第二十四天时,它结苞了,接着芽遍地都是。我就想,方惊鸿一定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在哪里。”
“第四十六天的时候它开花了,然后漫山遍野都是,我忽然想起来,给你买盆栽那天,老板说它是玫瑰……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方惊鸿转头看着柳问渊,眼泪也流了下来。
“我们逃跑吧,和我走吧方惊鸿。”
方惊鸿在这一瞬间开始觉得自己被温暖包裹,仿佛他已经来到了崭新的世界。
然后他觉得自己无所不在。
然后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