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蔺大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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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玥早起便有些心绪不宁，他起身出门望了望天，天色微亮，水汽厚重。
阿喆为他端来早食。与阿喆一同吃过后，他翻了翻医书，又嘱咐阿喆去处理院子里晒干的草药。阿喆有些不情愿的点头，转而问起另一间让他十分在意的事。
“先生的病，好些了吗？”阿喆小心地问。
蔺玥身子一顿，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好些了。”
阿喆又轻轻把药碗放下，呼了一口气，“那便好那便好，先生可知，您这几日可把我吓得够呛……”
阿喆委屈地嘟嘟囔囔，“先生您真是的，怎么突然就染了风寒了，也该关心关心自己的身子，别整日闷在房内看医书……”
“先生这几日也是，明明身子不爽，怎么还在夜间偷偷起来看药案呢……”
蔺玥心绪稍平，听着少年的抱怨，不禁失笑，就要开口。
“不过世子爷倒是很关心先生呢！听说先生病了，还送了许多药来，只不过太多了，我实在是没认全……”阿喆话一转，很是有几分开心道。
他和先生不久才到此地，先生不爱与人交际，可巧有个热心肠的人儿！
这还是当地的世子，花姐听说了，看院子的眼神都带着敬佩呢！
“他送药？”蔺玥脸上那点笑瞬间消失了。
语气中带着古怪的嘲讽。
阿喆一下就顿住了，他从没听过先生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且不说他堂堂世子安的什么心、送的什么药，我自己便是大夫，哪里需要什么别的东西来给我开药？”
“再说，那样一个金贵的人物，又素不相识的，竟屈尊给我们这等小民送药，他敢送，你倒也敢收。”
蔺玥的语气如以往般平静，哪怕是在说埋汰人的话，也像是在念什么药方。
先生……怎么好像与那世子有什么旧怨似的？
“那，我扔了？”阿喆小心地看了蔺玥一眼，试探地说。
蔺玥瞟了他一眼。
阿喆瘪瘪嘴，灰溜溜地出去了。
先生也忒倔了，世子爷送来那么一大堆，但凡他能认出的，可都是好东西啊。
蔺玥站了会儿才坐下，举着茶还没入口，阿喆又小心翼翼地开门进来。
蔺玥看他，他手中拿着个灰扑扑的瓶子。
阿喆见蔺玥望他，急急忙忙说，
“先生，先生，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不算补药，要不我们还是……”
蔺玥瞪他，“还是……”，阿喆结结巴巴地想要把话说完。
蔺玥听着险些要把茶杯砸他身上，他像是猫被踩着尾巴似地喊道。
“扔了！统统给我扔了！特别是那瓶金疮药，扔得越远越好！”
蔺玥气得脸都红了，两眼能冒出火星来，一气急，便觉喉间瘙痒，不住地咳嗽。
阿喆哪见过他家先生这样，连忙上前，端茶送水，好容易安抚住了。
拿着金疮药不敢纠结，给扔了。
回来边走边想，阿喆觉得先生这几天委实奇怪，身子不弱却突染风寒，明明有伤却又不叫人处理，现在世子爷送药慰问，却又莫名发起火来。
不过……说来到也怪……世子爷为何要送药来？
平日里也不见先生与他交往啊……先生气得那样急，莫不是真与那世子有什么恩怨？
阿喆沉思起来。
总归，先生如今病着，没法盯着他，阿喆想着，觉得不妨上街一趟，打探打探世子爷消息，他步子变得轻快起来。
这么千娇百贵还能惹先生发火的主儿，他还是头一次见呢！
蔺玥刚被阿喆扶着上了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眯着眼望了望窗，此时白日正悬，有几只鸟的脆鸣，清澈动人。屋子里萦绕着淡淡的药香，铺上的床被都正干着。
蔺玥看着看着，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旁边的桌上还放着阿喆给他端的药，已不再冒着热气，但大概还是温着的。
蔺玥有些后悔，他不该那样对阿喆，阿喆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心为他好而已。
至于其他，他合该自己去处理。
有仇，报了就是了，也不必这般为难自己与他人，谁还没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呢？
近几日他都在梦魇，加之风寒，身子实在是虚弱，心神一放松，就又睡了过去。
午间醒了一次，看了看医书和药案，不过到底是在生着病，过了傍晚，他便又想休憩休憩。
阿喆那家伙午间回来，就一副气呼呼的样子，问他什么也不说，现在的小儿啊……
蔺玥想着，和着雨声，便又躺下了。
蔺玥是在雨声中醒来的，梦里还是那张惹人恶心的脸。
他闭了闭眼，压下烦躁和厌恶，这才又坐起来。
屋子昏暗，只在窗前不远处的小桌上点了一盏小灯，桌上的药碗早已被端走。细微的雨声绵绵不绝，无端让人觉得孤寂冷清。
但屋里依然萦绕药香，蔺玥仔细嗅了嗅，不过……多了些霉味，浅浅的。
阿喆这家伙，又在偷懒。蔺玥不悦地想着，这臭毛病，他非得给他纠过来。
地上的木板嘎吱作响，比平日里要响些。他随意穿上靴，套好外衣，从里间走到外间。
外间同样的昏暗，同样的雨声，同样在桌上点着灯，当然，也是同样的霉味。
他瞄一眼，便打算喊这懒鬼过来，却意外看见外间的桌上放着些什么。
走过去，暖黄的灯火下，几张药案正放在上面。
是他今日布置的功课。旁边还放着几只炭笔。
蔺玥欣慰地笑了，这懒鬼也不算懒得过分。他等会儿说时大可宽和些，免得真让人伤心。
抬头，蔺玥正打算把阿喆叫来，却听见了人声。
是从外头传来的。蔺玥的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
他再细听，心中惊骇更甚。来不及再想什么，他连忙高呼，
“阿喆！”
无人应答。
雨偏偏在此时变得又急又大，雨声密密麻麻。雨水打着窗户，打着枝叶，几只落单的鸟惊叫高飞。
蔺玥猛地看向木门，紧紧抿着唇。他不好再耽搁了。
他迅速拿起暗格里防身的东西，又处理了一些书纸。
方才人声嘈杂又和着雨声，虽不甚清晰，但他分明在某一瞬听见了刀戈相撞的声音！
他一个大夫，平日有甚少与人交往，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没道理与官兵打交道。
阿喆又不在屋内……他只希望不是最糟的局面。
待一切都处理好，蔺玥才拿伞匆匆出去。
一出门就望见阿喆正被一侍卫强摁着跪下，隐隐望去，门外更是人多势众。
蔺玥对这阵势还算有所预料，只阿喆，实在是让他愧疚心痛。他捏了捏右手食指尖，平复心绪，打了几个腹稿，便快步过去。
那侍卫也瞧见了他，不知向他主子说了什么，拖着阿喆便走到后头。
这蛮夫！
蔺玥气急，刚要出声制止，又低头咳了起来。这病来得真不是时候。
还没等他抬头说话，一道熟悉的轻慢调子便砸在耳边。
“蔺大夫看来可真是病了？”
“本世子还以为，是蔺大夫不想见我这世子，让门僮给找的借口呢！”
蔺玥一看，那一鲜衣玉面的少年站在众人之前，歪着头笑盈盈地看着他，正是朱靖。
蔺玥瞧见是他，不由心头一松，随后又是另一股怒火冲上心头，烧的他两眼快要赤红。
他冷冷看着朱靖。
可惜了他做的那些功夫，如今倒是用不上了。
朱靖看他不说话，只是瞪他，眼睛乌黑，隐隐还带点水汽。他先一愣，随后，又笑开了。
朱靖不顾叔桐的劝阻，从他那儿接过伞，就自个儿走过去，边走边笑着说
“蔺大夫这般看着我，不知道的人儿，怕是要以为蔺大夫，已然对我芳心暗许了呢。”
朱靖笑着停在蔺玥身前莫约五步左右，看着那张有些惨白的脸，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可蔺玥只微微弯腰，并不搭理他，道，
“不知阿喆何时得罪了世子，小人在此替他向世子赔罪，还望世子网开一面。”
朱靖眼里笑意更浓，但话却活像是开刃的刀片，轻薄又锋利。
“嗯？阿喆？原来那个木桩子一样的人是叫阿喆啊，哎呀，蔺大夫，您别这样看我，您说说，我这么一个好心肠的人儿，怎么会对您心爱的木桩子做些什么呢？”
“本世子，等了他那么久，他却一字不发，本世子心善，想教他些规矩，也算叫他长长见识不是？”
“世子爷半夜不在大朝街休息，也不去长街作乐，倒是带着这么多人，跑到西街这儿，兴师动众地来教小人仆从规矩，世子爷当真是仁善至极！“蔺玥冷冷地呛了过去。
“就是不知，楚王爷知不知道世子爷如此‘仁善‘，如此’诲人不倦‘？”
朱靖开始觉得这雨烦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蔺玥安安静静地与他对视。
朱靖的脸又一点一点染上苦恼的颜色，用着他那轻慢的调子，缓缓道，
“蔺玥，你知不知道？”
“上次，还是哪次，像你这样——不，还不及你十分之一——敢这样对我说话的人，已经被贬入贱籍了？”
“……小人惶恐。”
“哦，对！”朱靖没理这句话，反而倒好似想起些什么，转头看向蔺玥，“你是游医！哎呀，是游医就有些麻烦了！”
“蔺大夫，你不知，“朱靖看着蔺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脸上拉出一抹冷笑，他更来劲了。
”有些贱籍的人，不甘下贱，总去偷学些手艺，再贿赂贿赂关系，远走他乡，待在别乡声名起来了，就妄称自己，‘不出世的高人’！以为从此，便可与从前往事，一刀两断，清清白白做人了。可,哪来那么容易的事儿？“
朱靖说着说着就又笑了，半是嘲弄半是可怜。
他看不见，蔺玥背后的右手正轻轻挤压食指。
“至于蔺大夫嘛，哎呀，蔺大夫初来此地，可有登记过？若是旁的倒还好，若是什么别的……那可就得好好查查了。”
“哎，蔺大夫，可千万别怪我啊，毕竟本世子，心善。”朱靖笑得得意又挑衅。无论是那种意义上的，他在蔺玥这儿笑得尤其多。
雨越下越大，几乎遮住了彼此的面孔。
蔺玥心头的怒火倒也被这雨缓慢地淋湿，那火湿漉漉地淌在心间，不复烦躁愤怒，反而没来由地叫人恶心。
无论怎样，他重新冷静了下来。
“小人出身草野，如有冒犯，还望世子体谅。“朱靖漠然，早服软不就好了。
“不过世子深夜带着诸多侍卫、仆人到访，又逢急雨，怕是路上花的脚程不少。如此劳累，莫不是只是为了同小人在雨中说话不成？若是，小人当真荣幸至极。”夹枪带棒。
“你……“朱靖张口。
蔺玥打断了他，“那么还请世子少了这些客套，小人身子不爽，不宜在雨中多站，小人的仆从年幼，更是不宜遭受惊吓。”
“小人二人的性命不足挂齿，但若是耽搁了世子办事，那可就白费世子这一番功夫了。”
朱靖看不见蔺玥的脸了，他皮笑肉不笑道，“当然，当然，还是蔺大夫稳重，不像我，一聊起来就忘了正事。”
好好好，真是好，一个二个都知道怎么对付他！
“小人不敢。”
朱靖真是烦极了这雨，又大又响。
“仲彧！”不远处仲彧听见了，和叔桐一块撑伞过来了，三人会合，叔桐连忙过去帮朱靖撑伞。
朱靖指了指蔺玥，仲彧了然。朱靖转身就往回走，临了了，又回头，脸色难看地让叔桐去给蔺玥换了把伞。
蔺玥没说话，只皱着眉看他。
“你不是怕没法帮我办事？你那破伞，也难怪会身子不爽。”朱靖硬邦邦说完，转身就走，叔桐亦步亦趋地帮他撑着伞。
蔺玥握着伞，寒恶。
这伞来的不是时候，雨小了许多，倒是方才雨大时，他们全站在外头了。
蔺玥转头看着仲彧，道，“我那小仆……”
仲彧笑了笑，先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先生不必担心，世子只是吓吓他罢了，待先生到王府后，自然就能见到那位小仆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蔺大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