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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楚王世子 ...
“不消我说,在这武昌府,那楚王小世子是个顶个顶的荒唐。几年前刚过冠礼,便哄着楚王妃给他收了几房貌美小妾。前几月又瞧上了东来街巷一位寡妇,吵着闹着要收人家做妾。楚王不让,他便悄悄把人家寡妇藏到别院里,很是放纵了几天。”
头戴羽冠的说书先生不住地扬眉,转了一圈眼神,瞧诸位的兴趣被引了上来,方才道,嘿嘿笑了一声。
“不久楚王发现了,气得一个仰翻,当场吐了血叫人慌忙地抬了去。那小世子也吓呆了,匆忙从寡妇身上下来,衣冠凌乱就跟了上去。”
“那一夜楚王府可热闹了,有名的大夫们围在一起给楚王治疗,小世子小脸发白,又和几个侍卫去请那位住在西街的大夫。”羽冠先生说完,给自个倒了杯茶水,喝了起来。
座下之人或坐或躺,个个都没什么正形。姿势随意,却自有自的道理。
“你又在胡说了。”座下的灰衣男子张口就道,余下几人兴致缺缺。羽三知他只是闲着找人说话,随意道,“你若不信,自个儿去看。”
“我说他是胡说,”那鲜衣男子喝了口酒,做出一副摇头叹息的模样,道,“瞧瞧,他还急起来了。”
“我哪里又急起来了?”羽三好笑。
“哼,你还不急么?你分明知道我看不了,还要出言激我。”鲜衣男子哼了一声,把喝完了的酒杯轻扔在桌上。
“实在是冤枉,”羽三笑着看他,又把杯茶递过去,“喝茶,上好的旸谷。”
鲜衣男子摆手拒绝,转头去找酒了。
羽三自个儿慢慢喝着。
旁边又有一绿衣女子凑过来,嗅了嗅,“真是旸谷,东篱那边送来的出岫,你喝完了?”她一袭绿衣,眉眼灵动。
羽三抬眼,张口道,“你……”
“不过一杯出岫,碧仪姐姐怎如此惦记?”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调笑。
那绿衣女子张嘴便要反驳。
羽三拢拢袖子,倚在桌边,把茶杯抛了过去,正巧砸到那调笑声处,“长者言,幼者莫插。”
“哎呦!羽三先生,你从哪听来这奇怪的话……”
碧仪扬唇笑着。
哪知白雾过,掩着她,也掩着红瓦楼宇。
九层云上白玉京,仙人日长无事,一扔一落,凡间就有斗大个悲欢,斗大个离合。
南地多雨,夏季尤胜。
西街不比亲王府,土地泥泞,巷道又小,过了大街便只能坐轿子。
行人本在匆匆避雨,见着轿子,又都匆匆避开。些许行人匆匆路过,隐隐听见几个老轿夫在议论什么“寡妇”,他步子放得慢了些,想听些内幕,可还不等他听见什么,轿子就已然过去了。
行人遗憾地砸砸嘴,加快脚步过了街,在遮雨的棚子里停住了。
这雨可真大,活像老天发了怒似的。行人那袖子给自个随意擦了擦。
世子正在轿子里沉着脸,等着骂人。
又被陡了一下后,世子爷一撩窗帘子便骂,“你们这活计是做的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父王病急,你们吵吵闹闹也就罢了,竟然连这轿子都不好好抬!”
“一个个在这里浑水摸鱼,偷闲耍赖!”
那几个轿夫被雨打着,步履难行,听着主子的怒骂,脸立刻就苦起来。
“世子,此地不比大朝街,下着雨您又要疾行,实在是难行啊。”
另几个轿夫也在七嘴八舌抱怨着,轿子倒还好好抬着。
朱靖听着,气笑了。
打进了巷子,他这个世子还没说什么,外边就已经先嚷嚷起来。
不理会,声音倒越发大起来。轿子也越抬越陡不说,速度也慢下来。
因事急,他本不想发作,但这些人却越来越肆无忌惮,委实让人生气。
“混账!”
一声怒喝,直接把外面的轿夫给吓着了。
几个轿夫身上一抖,才想起来轿内的是何人,顿时都不敢吱声了。
朱靖冷笑,“从前是我太过宽容,倒真叫有些人觉得我发罗不了你们?”
“干脆,现在便统统绞死,回府再连同家人一起赶出府去。”
世子现在是真气急了。
外面的人都吓坏了,那轿夫们手一抖,轿子直接砸在地面上,溅起斗个水花。
那几位轿夫脸一白,直直地跪下来,膝盖触上雨水,寒意直往骨头缝里扎。
他们是府中的老人了,楚王威严,王妃和善,都不曾如何为难过他们。
这时被派来伺候世子本无不妥,但听闻世子做出那等叫人不齿的事,叫王爷病重,王府遭人非议,心中本就怏怏。
这路又是十分百分地难行,就生了几分怨气,竟忘了自己的身份,同世子争执起来。
雨声劈里啪啦地打在麻衣上,麻衣湿透,冰凉凉地贴在人身上。
他们跪着,伏在地上,闻见赶早市的鸡粪的气味,抬头一瞄,却只能看见轿子微湿的门帘脚。
“世子息怒!”跪着的轿夫一张嘴就落了满口的雨水,喉结滚动几下,都咽了进去。
兴许是雨声遮住了,轿内没有声音。
侍卫跟在众人后面,好似雨里漆黑石头,被雨水打着,不言不语。
旁边的叔桐不知是听见了什么,赶紧朝轿帘靠去,却没敢把脸凑进去,只是在靠近窗的位置,小声地问世子,怎么了。
但世子没有理会叔桐,也没有发话。
叔桐一愣,随后乖乖地退下了。
轿夫这时惶恐异常,冷意似乎都不怎么明显,他眼中只有那鲜色的轿子,直直地隔着雨雾瞧着,一错不错地。
只是雨水冰凉,四处无声,没人再敢说话。
轿内,朱靖总算是冷静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捂着自己刚刚被撞上的额角。
方才那轿夫心慌,一把放下,他一个不察撞上了门梁,好险没叫出来。
而那群老家伙……
仲彧说过,这些都是在府内伺候过很久的老人,自父王立府来,便一直养在楚王府。
而这些人,是他出来急,楚王妃那边给安排的。
这个女人!
朱靖想要破口大骂,但到底没开口,反倒还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个女人不是什么蠢人。
她还有心思在出行这块给他找不痛快,就说明父王这急病不严重,至少并不如父王表现的那样严重。
他当初也是急昏了头,见父王始终不见好,忙忙地就出了府。
如今这一撞,倒让他回过味儿来。
楚王妃的态度,父王的身子,还有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大夫,甚至是那寡妇,细细琢磨,总觉着不对劲。
朱靖沉吟,喊了仲彧过来。
“世子?”仲彧撩起右边的窗帘,出声发问,他那张脸泛着白,但神情却是独一份的镇定。
朱靖瞧了他一眼,问,
“武昌府内除了云游的,一共有多少大夫?”
仲彧报了个数,又补充道,
“王爷病急,王妃心记王爷,将府内所有在公处登记的大夫都请了,连耄耋之年的陈大夫也在傍晚抬了过来。”
傍晚?他与父王争执可是在晚上!
朱靖瞪大眼睛。
他本还纳闷呢,府中本就有养着的府医,哪里需要去别处兴师动众地请?他也是急地上火,漏了这一点。
好啊!真是好啊!他的好父王!
朱靖冷笑连连,怒上心头又有些委屈。
他转头看仲彧,冷漠道,“这事儿,你早就知道?”
仲彧只答,“世子,这些事我本想与您说的,可您急急忙忙就上了马车……”
“好啊,仲彧,你也学着他们,敢顶撞我了?”
“仲彧回府后任凭世子处置。”
“哼!”
“世子?”
外面的人可还没处理呢。
雨很大,大部分人早在看见马车时就已经避开,加之已过小巷,换了轿子,人就更少。
可此地密密麻麻跪了一堆人,怎么不叫游手好闲之人稀奇呢。
朱靖方才是真气真急了,这会子稍稍放松,便有些懒懒的。
他随意挥了挥手。
仲彧低头,小心地放下帘子。
那几个轿夫起身,慌忙地开始抬轿,这回不说别的,至少安静了许多。
叔桐着急地看着仲彧,仲彧朝他缓缓摇了摇头,叔桐抿了抿嘴,没再做什么。
一路无话,好事者见无事可看,也就散去了。中间,朱靖让人停了轿,叔桐进去给他处理伤处。
不多时,一朴素到有些简陋的白墙小院便进了眼帘。南地寻常的青瓦白墙,朱靖看着,有些心烦。
“世子,到了。”叔桐上前低声说,见世子慢腾腾地撩起帘子,忙不迭地把伞给他打上,“世子,当心。”
雨虽小了些,但还是得遮着。
朱靖下轿,让人去叫门。
仲彧上前到小门处,先敲了敲几次,见没人应声,先转过脸看了看世子,见世子示意,才又指了个侍卫。
侍卫立在门前大声道,“楚王世子恭请先生,还望先生出来一见!”
只一会儿,那门便被打开。
一莫约十一、二岁的素衣少年撑着伞出来,道,“我家先生昨日突发恶疾,不宜见客,还请世子……”
仲彧张口欲言。
谁知朱靖突然开口,“叫他出来。”
仲彧上前的步子又退了回去。
那素衣少年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眼世子,但还是道,“世子殿下,我家先生实在是……”
“这武昌府近日风平浪静,人人安乐,怎么就你家先生突发恶疾?”
朱靖的声音又轻又慢,尾音甚至还带着几分调笑。
叔桐在一边听着,眉头皱起来,他瞧了仲彧,那仲彧目光平静,神情镇定。
他便又有些奇怪地把头低下了。
“莫说是恶疾,就是他病得快死了,也得给我去一趟楚王府。”
“他若是不去,我便绑了他,再把你们这破院子给拆了。”
傲慢又理所当然,朱靖的声音分明那么轻,和着雨声,却很是清晰。
这,这世子果然是,嚣张专横,蛮不讲理!
素衣少年捏紧了伞柄,脸色渐渐白起来,他有些颤抖地开口,“风平浪静?世子是在说笑么?”声音却还是稳的。
“哦?”朱靖转过头,看着他,声音倒像是笑着的,
“你听见什么了?说来我听听。”
阿喆的喉咙突然紧了紧,竹骨的伞柄被他紧捏着,却好像怎么都变不了形,他的手指用力到最后反而无力。
他可都是打探清楚了!
楚王世子荒淫任性,争花魁,捧小倌,养一大群小妾不算还在外头养了个娼妇,活生生把堂堂楚王当众气吐血!
不算平日的纵马,赌博,有哪一件事能够让他有底气说出这无礼的话来!
“我……”阿喆鼓起勇气张口,抬眼却是一个胆颤。
世子穿本是轻薄的鲜衣,但在雨夜下反而显得浓极了,透出一种好似能榨出红的墨色来。
他笑眯眯地看着阿喆,身旁的两个书童却是冷冷的。
对啊,他怎的如此愚笨?花姐跟他说的话又重现在他耳边。
这可是世子啊……是楚王嫡妻所生的唯一嫡子,是直接被受封的……楚王世子啊。
在这武昌府,在这藩地,他要什么不是理所当然?要什么不是轻而易举?横行霸道算什么,就算世子要当场把他给杀了,谁又能说些什么呢?
别人只会觉得他是个不自量力去挑衅藩王世子,挑衅宗室的逆民!
阿喆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到脚冷下来,僵在那里,剩余的话,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朱靖见他一直说不出什么,只是在抖,当下也没什么兴致再纠缠。
“蔺大夫的眼光也忒差了,选个木桩子来看门。”
“伯安!”朱靖不再看阿喆,喊了一声。
蒙蒙雨幕中,阿喆看见,一位身形高大的侍卫带着几位侍从黑暗中走出来,背对着他,“彭“地一下,跪在地上,向世子行礼。
水花溅在了鞋面上,阿喆微微缩了缩脚。
“这个。”朱靖用下巴指了指阿喆,又道,“再叫几个人进去把蔺大夫带出来。”
“是。“伯安应声,利落地起身。
雨水如纱笼着这方小小天地,隔绝日光,人声人影闷闷地透出来,瞧不真切。
阿喆举伞的手微微颤抖。
世子站着,身后跟着仆从,有人给他打着伞。墨色鞋面好似沾了些水,可他不怎么在意,只一味拨弄他手上的串子。
那是什么,珊瑚,还是玛瑙?世子的鞋面,又是什么料子呢?听花姨说大朝街又开了家新的衣料铺子,世子会叫人去哪买衣裳吗?世子很喜欢粉鸢娘子,粉鸢娘子很好看,他也很喜欢粉鸢娘子……
“啪啪”,水花砸破的声音把他拽回了当前,阿喆一个激灵。
侍卫向他走来,高大沉默,腰佩刀,一步就是一个水花。不知何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没有月亮,只有雨,好像无穷无尽的雨。
雨水翻上他的鞋面,蔓上他的膝盖,正朝他走来的侍卫,高大威武。
可他身上却只穿着寻常奴仆的衣裳。那是寻常王府下人的衣裳,王府,王府,世子,世子,在看吗?还有什么别的人……
阿喆想要扭头,却被一股大力摁着往下。
“彭”,他被侍卫摁着跪下来,水漫进来,冷意穿透他膝上薄薄的衣料。
阿喆突然感觉到一阵难堪。他开始拼命地挣扎,“放开我,听见没有,放开我!放开我!”他气红了脸,伞也倒了下去,他被淋湿了,从上到下。
伯安瞟了眼他,让人把他嘴堵上。
伯安挥手就要让人进院。
雨下地急,连成雨幕,有人缓缓走来。
伯安眯了眯眼,看着向这边走来的人影,想了想,让人把阿喆捂嘴拖到了后面。
世子看了眼他,他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身后的人就已经到了。
“咳咳,”男声透过薄薄的雨雾落在朱靖的耳边,是蔺玥。
朱靖应声抬头,身影和他的脾气一样,极清极冷,带着点书卷气。
他慢慢走出来,一手举伞,恹恹地,像是宣纸上被水泡散的墨。
他大约真病了,咳嗽不止,连面色都比往常苍白些。朱靖默默想着。
伯安顺势回来,侧头看向朱靖,朱靖瞄了他一眼。
伯安带人回去了。
朱靖:好哇,你们一个两个都给我找不痛快是吧!(气愤)(烦躁)伯安!全部都带下去!
伯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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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楚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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