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想在鬼船活下去》鸢尾见花

114、第四夜·解脱

　　刀。

　　这把刀，掉落在李宏脚边，原先是放在茶几上的，在方才老妇人挣扎的时候踢翻了茶几，这把刀也随之掉落在了地上，这把刀，让林灵感觉到很眼熟。

　　她曾经在胖瘦兄弟的宿舍里见到过老妇人的鬼魂，这位头发已经花白了的老母亲，纵使在死亡后仍然放心不下自己的两个孩子，鬼魂随着兄弟两人一起上了船，用尽自己的力量在他们的宿舍开了一方小小的结界，希望能够在满是恶灵的鬼船上保护自己的孩子。

　　可这位用心良苦的老母亲，并不是自然死亡的。

　　她身上有两处伤痕。

　　一处，是脖颈的勒痕。

　　另一处，是背后的刀伤。

　　刀在背部，并且刺入了心脏，明显不是自杀，而是被人从背后刺入的，她的死亡，也绝对不是简单的勒死，刀伤才是她真正的死因，只不过她对自己的死因只字未提，而当时林灵担心触碰到鬼魂的禁忌，也不好直接发问，没想到现在在李恢李宏的回忆中，情景重现了。

　　她亲眼看见毒瘾发作的李恢用鞋带勒住了自己的母亲，试图将自己的母亲勒死。

　　她也看见了突然出现的李宏打晕了李恢，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要杀死自己的母亲，表情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而这一切的一切，最后的关键点，落在了李宏身上，落在了李宏此时此刻脚边的那把刀！

　　林灵屏住了呼吸，一个不好的念头闯入了她的脑海中，她有点儿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的李宏，那个上船之后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外号“胖哥”的人，难道真的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复杂一点？！

　　在林灵的注视下，李宏将自己的母亲扶正，他摸了摸母亲脖子上的红色勒痕，看着因缺氧而脸色发青的母亲，默默叹了口气。

　　“妈，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不想惊扰睡梦中的母亲。

　　“……这几年，你也辛苦了，或许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嫁给我爸，像那样一个混账的人，你为什么没有早点离开他，为什么会觉得只要生下孩子，男人就会改变……”

　　房间里很安静，李宏的声音很轻，老妇人昏迷着，似乎没有听见儿子说的话。

　　李宏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满是灰尘的灯，空气很不好，都是食物腐烂的味道，这和他记忆中的并不一样，在他的记忆中，他的母亲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甚至有点儿强迫症，会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会在他们放学回家之后给他们准备热腾腾的饭菜，会在他们假装睡着之后，给他们织毛衣……

　　他一直都记得，当时昏暗的灯光照亮了母亲的脸庞，那张饱受了生活苦难的脸庞，却因为对儿子们的爱而泛上了一层温和的色调。

　　只不过，他美好的记忆，随着自己上初中时母亲杀死了父亲而终结。

　　在那之后，似乎一切都变了。

　　他没办法再以以前的态度对待母亲，他知道父亲对母亲很不好，动辄打骂，也知道这一辈子父亲都是一个混账父亲、混账丈夫，也知道他的父亲染上了赌博，甚至用母亲来偿还债务……

　　可是……

　　当走投无路的母亲药死了父亲的那一刻，他还是不免对母亲感到愤怒，但同时，他也因为自己的愤怒而恼怒自己，恼怒自己曾经没有力气对抗父亲，没有办法保护母亲。

　　所以，他离家出走了。

　　他没办法到警察局那边举报母亲，正如他没有办法原谅母亲是用自己买回来的蟑螂药害死父亲一样。

　　她让他无意中成为了杀死父亲的帮凶，让他这一辈子都必须背负上这样的心理阴影。

　　他曾经很羡慕自己的弟弟，羡慕他当时年纪尚晓，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可是当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时候，才突然发觉或许这一切自己也有责任，如果不是自己一开始就离家远去，母亲或许就不会这么疲于奔命，弟弟也不至于走上这么一条不归路，如果自己能一开始就扮演好大哥的角色，如果自己能在父亲死后当好这个家的顶梁柱，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李宏握紧了拳头，一拳砸在地上，恰好砸在那把刀的旁边。

　　眼角余光，他也注意到了这把刀。

　　忽然，他有个念头——自己或许能够帮助母亲解脱。

　　这个念头很可怕，在浮上心头的时候，他整个人颤抖了一下，但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母亲这样悲苦的一生，或许结束在此时此刻，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

　　她的人生，也许从遇见那个渣男开始，就应该停下了，再往前走，只不过是更可怕的地狱。

　　弟弟已经染上了毒瘾，甚至还有梅毒，看青斑的程度，梅毒的情况不容乐观，或许已经到了二期或者三期，加上毒瘾已经到了不得不用注射的程度，要戒掉这样的毒瘾，不是仅靠一次忍住就能解决的，强行戒毒，反而会要了他的命，只能送去戒毒所，不能一下子断掉他的毒……

　　而这一切，需要高昂的费用。

　　家里早已经家徒四壁，他虽然这几年独自在外谋生，但并不是大富大贵的暴发户，所有的钱加起来也只够自己填饱肚子维持生计，根本没办法偿还高利贷……

　　真的，太苦了。

　　或许就这么长眠下去，才是对她的仁慈。

　　或许让她现在转世投胎，才是她真正的解脱……

　　……

　　李宏沉默不语地思考了很久，许多声音在他脑海中争论，但最后的最后，所有声音都逐渐平静了下去，当他看到母亲宛如熟睡的面容之后，他作出了决定。

　　他缓缓拿起地上的尖刀，并用手指轻轻试了试尖刀的刀刃。

　　“很锋利……不会疼……”

　　李宏看向了母亲，母亲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满是皱纹，她明明还不到六十岁，但是生活的操劳让她看起来和七八十岁一样，她的这辈子，过得太苦了，或许让她永远长眠下去，才是他身为儿子，能够帮她做的事情，至少让她不必再面对现实生活的悲苦了……

　　这么想着，李宏朝着晕厥的老妇人，举起了尖刀，喃喃自语道：“妈，你别担心，很快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