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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荒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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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了了闯进我的房中:
“老板娘...去了。”
了了希望我能过去为老板娘念一阵往生经,我站起来,跟着她走出房门。
这也许,是目前我唯一能为老板娘做的事。
老板娘房中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具棺椁直愣愣地停放在屋子正中央。
棺还未钉,老板娘躺在其中,面色如常,像睡着一般。
我心中涌起一丝茫然,老板娘神色安然、肤如凝脂,怎么就去世了呢?
了了点一炷香,放在我的手中,示意我跪下。
我跟着照做,腿部刚愈合的伤口因张力撕裂,生出几分痛感。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我念得口干舌燥,不知哪里传来阵阵凉风,我顺势望去,发现西侧一扇窗没关严...
倘若生命如此易逝,神又何必非要创造生命?
往后的很多年,我都痛恨自己当时跳窗而逃的决定。
那时的我以为,葬礼是世间最无用的事。
现方醒悟,那不是仪式。它代表的,是我们与还深爱但已不在世间的人进行一场好好的告别。
不知道了了会怎么处理老和尚的骨灰,或许她会图方便,干脆在老板娘墓的不远处挖个小坑,顺道埋了吧。
我都逃跑了,担心这些作甚。
自嘲地摇摇头,继续走在荒芜的羊肠小道中。
四周比人还高的野蒿不停地拍打着我的脸颊,我用手去挡,它又肆无忌惮地炙舔我的手背。
偶尔能听见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响动,但它们没一位愿跟我见面。我已什么都没有了,衣物也只得勉强蔽体,怕我些什么呢?
还是觉得,我这样的生命,不见也罢?
嗤笑一声,想起“今日苦造就来日福”这句话。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一声,若今日去了,供路边小兽饱餐一顿。
“福”,何须等到来日呢?
远处的红果子在这片绿油油的野蒿中甚是晃眼,我信步走了过去。这小红果我认得,是枸杞。药经、草书中皆说它可入药、可生食。
要不要拿它果腹,我有些犹豫。
我觉得自己像无心野兽,又觉得不是。
师父去世时,我的世界轰然崩塌,不知如何活下去。
老板娘骤然离世,我更多的是不信,不信那个腰杆永远挺得笔直、身上虽有药味但从不示弱的人会就这么突然离开。
所以我惊慌失措,不知如何面对。
我连坐在那里念经,都觉得不是祈福,而是在咒她,咒明明没死的她死透彻。
我哭不出来,也听不得别人哭。我想摔了盆火,砸了棺椁,将老板娘抱出来放在床上,质问那群低头抽泣的人,为什么把睡着的老板娘放在棺材里?
我深深厌恶着这一切,觉得荒诞又无用。
于是,我跳窗一了百了。
于是,我连师父都丢在了那间客栈。
呵…
我吃什么枸杞呢,我该死了才对。
“阿弥陀佛”,我双手合十,朝着红果念了一声,席地打坐,闭上双目,等待早该来临的死亡。
哪里来的小兽,一直叽叽喳喳个不停,烦得我不能安心去死。
我睁开眼睛,闻声看去,原来是几只雏鸡,在笨拙地躲避黄鼬的追击。
一头黄鼬逮到一只雏鸡,当即吃起来。看不清是雏鸡的什么部位,“咔吧”断开,鲜血滋滋冒出来,惹得没捕到雏鸡的黄鼬更加兴奋。
我趿拉着草鞋,将雏鸡揽入怀中,大声呵斥黄鼬,赶它们离开。黄鼬见美味已被庞然大物夺走,不甘心地“哼唧”几声,灰溜溜地钻回野蒿,不见踪迹。
雏鸡在我怀里并不安分,不停地上蹿下跳,我只能用衣袖左挡右遮,勉强把它们拦住。
雏鸡不似我,无牵无挂,它们的父母一定还在找它们。
我已是饥肠辘辘,心中却莫名其妙增添一份护送雏鸡回家的使命感。
我转过身,再次盯向那些闪着红光的枸杞,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草深露重,雏鸡的家真不好找。
它们或是已习惯待在我的怀中,安静地睡着了。
不知走了多久,白亮的云变成橘红色,又褪去颜色逐渐灰扑扑的。
野蒿边缘,是沙泥地,再往深处走,是一处湖泊。我沿着沙泥地走,在野蒿与沙泥地的交界处,看到几捻泛着光泽的长羽毛。
暗觉不妙,又希望它们能有个好运气。
将怀中的雏鸡放在地上,袖上沾染了不少它们的粪便。
雏鸡们像知道目的地似的,一窝蜂地往一处叽叽蹦去。
须臾,消失在这茫茫天地间。
雏鸡已归家,我呢?
突然想到,我也有一座庙在等我回去。
只是...那庙算不得我家。我的家,在师父那儿,师父...在匣子里。我的家,在匣子里。
我低头看看自己。
现在的我太大,进不去。
我往更深处走去,来到靠近湖泊旁的湿地,躺在湿地上,感受从野蒿处传来的温暖的、带着青草气息的煦风,头脑开始变得空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