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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贺行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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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万象宗神隐峰上,玉兰遍野,小花骨朵心苞似的向上伸展,白净粉嫩。
峰内主院站着位白袍男子,长身鹤立,气质清冷。远远望去,周身似萦了层薄雾,令人不敢亵渎。
一位身着红白弟子服的少年站在他身后,躬身低头。
“二峰主,弟子遵宗主令,来请贺师兄。”
“何事?”
云无心把水桶从一棵树下挪到另一颗,木瓢入桶,溅起几滴水花。
小弟子头也不敢抬,任水花打湿衣角,低声恭恭敬敬答:“仙盟大会的信函已至,贺师兄仙法精湛,宗主说,此次他定能为宗里争光添彩。”
云无心点点头,把木瓢扔到一边,手上捏了个诀,水流登时冲天而起,须臾又化作无数细小的雨滴,悉数落入大地。
微风吹过,玉兰花苞随之摇动,其中数朵已颤巍巍地打开最外层的几片花瓣,似乎在为这场人工降雨感到欣喜。
浇完了花,云无心即刻转身回屋,遥遥甩下一句:“贺行早跑了,叫陆尚思自己找去。”
留下小弟子孤身一人在漫山玉兰中吸着鼻涕,这刮风落雨的,真冷啊。
距离万象宗往西百十里的荣山镇上,一玄衣青年神采奕奕,笑意盎然地支起个破败小摊,摊旁架着一字牌,上书“除祟辟邪”。摊面上摆了些小玩应,瞧起来颇有古怪。
过路人大多行色匆匆,瞧上一眼便绕道而行。偶尔也有一两个,讥讽地笑上几声,随手取样东西,再撒几枚铜板扔到桌上。
一老妇驻足瞧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上前搭话:“小伙子,你卖的都是些啥?”
贺行将桌上散落的铜板收进荷包,挂上张待客笑脸,认真回答:“都是些自己做的小法器,可以护身。”
老妇上下打量着他,面带狐疑。这青年瞧着年岁不大,长得又格外好看,实在不像有什么真本事。
况且这镇子背靠荣山派,往常仙士们偶尔还会下山探查,护卫百姓,可最近山上出了那档子事,哪还有闲心派弟子下山卖东西。老妇默默腹诽,只当这位是个游手好闲的江湖骗子,不过好歹也算卖个好彩头,为了生计,也无可厚非。
再想想自家那情况,老妇叹了口气,不知哪来一股复杂的情绪,她踌躇开口:“我也想买一个,不过我没什么钱,要不你跟我回家,我请你吃顿粗饭,你随便送个什么给我都好,权当交换了。”
贺行的目光从她打着补丁的衣服,上移到那张满是沟壑的脸,最终定在稀疏的眉毛中间那一点黑气上。
字牌一翻收了摊子,他笑着应道:“带路吧。”
荣山镇较一般镇落面积大些,但村户分布零落,与最中心的主城更是搭不上边,贺行一路跟着老妇七拐八弯,直走到太阳快落山才到。
两人停在一座破败的土屋前,老妇伸手推开腐朽的木门,发出些咯吱声响,贺行跟在她身后迈步走进院子。初春时候,院里的枣树还没开花,落叶杂草铺了满地,杂乱不堪。家里像是养过鸡鸭,现在却不见一只,只留下角落里空空的草窝料槽。
路上贺行已经把这家人的情况打听了个七七八八,老妇姓赵,早些年老伴和长子上山打猎,却被野兽活活咬死,如今家中仅余一次子,这几日不知为何犯了疯病,整日癫狂痴傻,到了夜里情况更重。
家境拮据,赵婆婆四处凑钱带儿子看了一次医,那好心的郎中替他检查半晌,什么也没瞧出,连钱也没收,收拾东西便要走人。末了犹豫着开口,说这人或许是中了邪祟,若能想法子请山上的仙师帮忙瞧瞧,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那仙师哪是寻常人家请得起的,赵婆婆原是已经放弃了,想着自己一把老骨头,能将养一日,便把小儿子养上一日。实在活不下去了,大不了买点老鼠药,往最后那口米里拌上一拌,母子俩一并归西。
偏偏今日,她上街就碰到了个卖法器的江湖术士,她想,这或许是上天又一次打趣,见她要绝望了,便又抛出一点点饵料,恶趣味地盯着她犹如濒死的困兽,拖着半臭的躯体再度挣扎而起。
天意弄人,最享受的大约便是世人从期望到绝望的过程,上天玩味地欣赏着那些执着又倔强的挣扎,偶尔看的开心了,便赏赐个略好的结果,总归于天而言,不过翻翻手掌罢了。
进了家门,赵婆婆反而局促起来。
她忙手忙脚地找来个矮脚凳,用袖口擦了擦放到院里的那张木桌旁,顺便抬手扫掉桌上几片落叶:“小道长饿了吧,你先坐,我给你做饭去,一会儿就好。”
说着转身往后头厨房里去,走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什么,步子一顿,转过头来问:“小道长,你有什么忌口的没有,我注意着点。”
贺行已经在那张被她细心擦过的小凳上坐下,衣袍撩起,略显随意地搭在腿面,闻言抬起头,露出几颗润白的牙齿,客客气气道:“没忌口,劳烦婆婆。”
赵婆婆点点头,心里默默盘算着家里仅存的那点子腊肉,弓着背进了厨房。
日头西落,风声渐起,浮于地表的灰尘被风扬起,飘飘洒洒舞在半空中。
贺行手肘落在膝盖处,一手支着脑袋,视线直勾勾盯着侧屋那扇紧锁的房门。门是从外边锁上的,屋里没一点动静,窗棱门缝都被堵了个严严实实,一点风都不透。
突然察觉到一丝诡异,贺行眉梢微动,这家的小儿子不是疯了吗,怎么被关在这么个透不过气的屋子里,居然也能安安分分地一声不出?
这人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眼见着太阳完全隐没在山后,院里突然刮起一阵邪风,尘灰漫空,桌椅板凳纷纷颤动欲起。贺行手里飞快捏了个诀,从满院的鬼气中圈出一方净土,欣欣然坐在小板凳上静观其变。
一片混沌中,满地落叶席卷而起,在院子角落处升腾聚拢,渐渐现出一个女子的轮廓。
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应,原本寂静的侧屋也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里面的人似乎终于又“活了过来“”。
叶女方一成形便携风带叶地猛冲向侧屋,贺行眉心一跳,刚要出手阻拦,那叶女却不知为何瞬间被弹飞出去,身上的叶子扑棱扑棱掉了满地,那扇看起来岌岌可危的破败木门竟好好地立在原地,出乎意料地起到了防护的作用。
没工夫多想,赵婆婆不知何时已经跑了过来,白着脸站在他身旁,手里还拿着炒菜的铁铲,唇瓣抖动着,不知是吓的还是有话想说。
贺行面不改色,指尖掸去袖口一点被风卷来的黑灰,又从腰间抽出把折扇,“唰”一下展开遮住大半张脸,只留下双亮晶晶的笑眼盯着对面已经怒气冲冲的叶子女,他说:“这位姐姐,饭快好了,要不坐下一块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