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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首辅白月光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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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颠簸,少年脑袋左摇右晃,意识昏沉,半梦半醒间听到身前之人问了句,“阿玉,你知道阿姐想要什么?”
少年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曦和在宫里待了几天便准备启程了,小皇帝为她践行。
少年直立马厩门前,看她牵着雪面娘走了出来,他将唇心咬得发白,眸中氤氲不舍之情,令人望之怜爱。
“阿姐……”缠绵的昵喃自唇齿中倾泻,少年如幼鹿清澈的眼眸紧锁着她。
指骨分明的掌攀上女子墨色袖腕,黑与白对比极为浓烈,仿佛黑夜辰星纠缠不休,墨袖下纤长手骨反客为主,一把攥紧了那只大手,指腹划过他的掌纹线,引起其人一阵战栗。
曦和松开了他的手,转身从身后的袋子里掏出了一个古朴典雅的香囊,小皇帝还来不及失落,手里就被塞了一个香囊,晴水绿的色泽,细看流苏散乱,可见其人手艺并不精湛。
小皇帝当然注意到了,他双手合十将它拢在掌心作护状,放在心口处,眼睛亮晶晶的看她,期待地问她,“阿姐,这是你亲手做的吗?”
“自然。”曦和情真意切。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剩下一半是临渔做的。
曦和一手牵着缰绳,腾出来的另一只手拍了拍他肩膀,温柔笑着,倒是有几分长姐的模样。
“这香囊有凝神静气的功效,朝中政务繁忙,辛苦阿玉,阿姐不善女工,也就没绣花样,模样并不精巧,阿玉莫要嫌弃。”
话虽这么说,可她暗藏锋芒的眼神明明白白昭示着,他敢嫌弃一下试试看。
小皇帝自然是不敢的,阿姐亲手给他做的东西,他宝贝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迫不及待展现他的重视,当着她的面他就把它系上了。
少年刚下朝便匆匆赶来,未曾换上便衣,一袭明黄龙袍,腰间坠着那抹晴水绿,流苏飘飘,黑漉漉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似是等待嘉奖。
曦和没让他的期待落空,她笑容温和,抬手安抚般摸了摸他的头,像是抚摸某种小动物,动作轻柔,他很是受用,享受地眯起了眼。
她笑吟吟地说:“下次阿姐回来,给你带一个惊喜。”
他顺从地点点头,乖巧的不像话,“好啊,阿玉等阿姐回来。”
曦和眉眼挟笑,神情意味深长。
她这位独行侠,刚出城门,便遇上了一位故人。
男子一袭蓝袍端坐在马上,面容如玉,黑眸长睫,他正对着城门口,端详着往来众人。
曦和面纱下唇角笑意依旧,不躲不避,攥着缰绳同他擦肩而过。
果不其然,对方追上了她的马,却始终保持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也保持自己的速度,恍若不知,驰到一丛林间,这才停下了马。
“吁——”
对方也随之骤停,随着马蹄声落下,场面陷入了寂静。
两人一前一后,静默不语。
女子眼眸微亮,一年不见,首辅大人似乎有些不同了呢。
“公子这是何意?”
她侧过身子,墨袍随之微动,睨了一眼来者,面纱下神色不明。
只见首辅大人黑漆漆的眼眸正看着她,像潜伏草地伺机而动的猎豹,目光幽幽,闻言也并没有回答,缰绳上指骨攥得发白,手背青筋蚺起。
见他缄默不语,曦和也没了耐心,笑意转淡,牵起缰绳正欲离开。
呼——
身后传来细微的风声,曦和眼神一锐,头也不回,手肘迅速往身后一撞,对方不知是没料到她会出手,还是不想避开,避也不避撞上了这坚硬的墨色,低声闷哼,竟是硬生生地忍下了,愣是坐在了她身后。
一个两个的这么爱坐她的马。
马:给点加班费。
陆言安咽下喉间涌动的血腥,胸腔内剧烈震动,他顺从心意,不管不顾抱住了身前人。
是热的,她还活着。
他禁锢着她的身子,结实的臂膀环着她,反复确认着她的存在,嘴里嘟囔着她的名字,念着念着,眼尾晕开了一抹胭脂红。
曦和扭头看他,疑惑不解,男主这是打击太大,疯了?
陆言安已经疯的差不多了,她这一回头就被他抓住了机会,掀开了面纱。
莹白如玉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眸子狐疑地望他,朱红的唇挟着一抹淡笑,眼底却不见笑意,冰肌玉骨,高贵冷然,宛如众生膜拜的神祇,高高在上,难以触及。
他的心跳在那一刻失去了控制,脑中一片空白,唯有她的面容在心里愈发清晰。
他的小姑娘,似乎不再是从前活泼古怪的模样。
他心下苦笑一声,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吧?
他还真得感谢她没易容。
两日前,他在街上买她爱吃的蜜饯,无意间看见有个女子搓手等细微的小动作同她一模一样,背影也极为相似,他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待她买完转身,那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他满脑子都是,他的小姑娘还活着,仿佛心头烟花炸开,把他炸得晕乎乎的,强烈的喜悦涌上心头。
街上人群攒动,他混在人群里跟着她,当已经死了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他忽然生出了一丝胆怯,他不敢见她,隐约猜到事情也许另有隐情,心底却无端涌起一阵恐慌,他不敢探究真相。
当他看着她熟练地翻过朱红宫墙,宛如当头一棒,毫无征兆地粉碎了他所有的幻想,那一刻他仿佛置身寒冬腊月,全身血液都被凝住了。
他忽然记起了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细想此人身形同圣上颇为相似,更何况圣上也有一张相同的面具。
去年灯会,他见到圣上在摊子上买了个狐狸面具戴上,他猜测圣人与佳人有约,不愿被人察觉,他便装作不知,如今看来,恐怕小姑娘同圣上也有所关联。
如若她有苦衷呢?
他不敢妄下定论,他无法承受再一次失去她的痛苦。当他打算私下查清这些事情再和小姑娘一起面对时,他的小姑娘就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假的,刺杀是假的,受伤是假的,失忆是假的,身份是假的,死亡也是假的。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建立在谎言基础上的感情,又有几分真意?
当初他派了诸多爪牙奔走四处都没能查出来的事情,如今一时半儿都查出来了,无非是幕后之人故意把真相透露给他。
目的是什么呢?
是想让他看到她的真面目?以这种方式告诉他,快放弃吧,都是假的,还有什么可以坚持的呢?
他从未查过她,即便她进府之时十一提醒他,她身份不明,恐生事端,他也信她不会骗他,曾经在皑皑冬日为他披上一件狐裘大氅的小姑娘,本性良善,又怎么会欺瞒他。
可她还是骗了他。
他早该想到,她通晓诗书,考学研究有所涉猎,谈起他的政事要务亦是针针见血,性子果决,怎是赵家门风所育?
何况世家小姐不习武术,赵府亦从未传出家眷失踪的消息,若她与人结仇,她平安归来,仇家自然仍会找上门,可那日的刺客,却再未听她提及过。
她的骗术并不高超,可是骗他刚刚好。
那么多破绽,他尽数忽视。
也许他也害怕,害怕这些隐患会毁了他们的未来,他忽略这些细枝末节,似乎这样就能让故事按照他预想的发展。
如今清楚这些骗局的陆言安无比清晰且确定,她不爱他。
但他能怎么办呢?
本以为心爱之人已死,如今真相更加残酷。
她不在的那些日子,他看着秋风四起大雁南飞,看着大雪压青松,看着冰河解封春花含露,看着夏水流萤灿灿繁星。他的梦中,这些应是他们一同共赏的风景,可如今四季轮转,只他一人在。
无数次梦魇,他从无边黑暗中醒来,冷汗涔涔,无声垂泪。
每一次他都救不了她,每一次。
可他明明可以救她的。
他想她应是怪他的,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去看她?为什么不相信她?他也这样问自己。当她在屋子里等待死亡的时候,会不会也曾盼望他如话本里的降世英雄来救她?当她透过窗棂看月亮的时候,是不是也许下心愿长长久久?当她攥紧白绫痛苦挣扎的时候,是不是看着门口期待意中人?
等到她死,大火吞噬她的尸身,都没有等到她想等的人。
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沉浸在不安的情绪里,想着怎么修复这段支零破碎的感情,哪怕他见她一次,也能窥见冰冷谎言之下的实情。
他的小姑娘,因为他胆小怯懦,迟疑不决,孤身一人死在那片肮脏的土地上。
他恨的不是无能为力,而是错失良机。
小姑娘是最善良的人,所有人都成全了她的牺牲,用缄默封锁她的消息,他的感情反倒成为了害死她的帮凶,他们怕她成为他的污点,怕他为她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他们明明知道他能救她,可是也默认以她的死亡为代价,奠定结局。
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他的爱人怎么会没有那块冰冷的免死金牌重要?
那日朝堂之上,他用免死金牌请求圣恩。
如若人死不能复生,那便换她清白一生,他的小姑娘没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凭什么同赵家那些人受尽众人谩骂?他要他的小姑娘清清白白,到了地底下也耳根清静,快快乐乐地做神仙去。
她的骨灰放在他的屋内,他漠视那些人悔恨的神情。
一块免死金牌本可以换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只换了一瓶骨灰,他们或许也后悔吧,只是他的心麻木不仁,已经感知不到他们的情绪了。
辗转反侧的夜晚,心一次次被凌迟,千刀万剐疼痛,令他彻夜难眠,可他不愿醒着,只有入梦,他才可能窥得她容颜,他不舍错过见她的每一次机会。
可他每每梦魇,她的面容模糊不清。
他明白,她不愿入梦,她不原谅他。
他们定亲了,往后是拜堂,交杯,洞房,画眉,梳发,下厨,话本,赏月,花灯,携手,白头,可怎么就错过了呢?
他求了姻亲,却不敢办。他怕她不愿意,不想死了还要和他这种人扯上关系,活着的时候没成的事,死了还要被他逼回所谓的正轨,归根结底只是满足活人的私欲,欺负死者不会说话罢了。
他要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被任何人架上奉献自我的刑场。
而今哪怕知道她在骗他,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骗局,可他还是很开心。
假的又怎么样呢?
只要你活着,那便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