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捡了只狐狸》五角月亮

13、落沙

　　余逍环视四周，落沙起阵，半边天都被染成金黄，沙中走出的人影隐隐约约有那些傀儡的气息，团团围住了他们。

　　习丝冷艳的眸子扫过，一手扶起阿一:“族长，情况不容乐观，绑在陛下身上的丝线断了，无法追踪，傀儡师也失去了生命迹象。这个阵法还在扩散，就要覆盖魂烬城一半了，这些沙中人影，似乎是那些傀儡中的残魂所化。”

　　阿一咬咬牙:“陛下把所有灵力都给我了……我还可以打！一定会找到陛下的！”

　　余逍道:“想办法破阵。”

　　这条该死的尾巴被聂辞取下，当成阵眼之一。此刻连二人一直维持着的神识连接都断了，若是继续等待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余逍烦躁地甩了甩尾巴，心一横，狠道:“把这条助纣为虐的尾巴收了！自然破阵！习丝，小豹子，护法！”

　　习丝不赞同:“族长，你这是自损根基！”

　　“……管不了那么多！”

　　……

　　聂辞道:“他能为你付出到什么程度呢？侄儿，旁人不会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却无法忘记。”

　　“他有时操控我，大多时候待在皇宫书房，偶尔会发疯。他不操控我的日子，我就在进行我的计划，可傀儡之身却始终无法违逆操控者，我只能看着我的子民被他驱使，奴役，侮辱，他让这些痛苦的人们日复一日地像活人般生活，多可笑……若非你们，我无法杀他。”

　　“……”

　　赋远舒道，“你现在却要杀我，还真是狼心狗肺。刚进城的时候就该杀了你的。”

　　聂辞呵呵笑道:“我是已死之人，如何被再杀一次呢。你们杀了他，或者像现在这样让我得到控制权，结果都一样，早晚而已。或许你们一早动手，这个阵法内还能多上那只小狐狸和小豹子，唯有余逍，倒是说不准能逃出去。”

　　赋远舒又问:“你的阵法是怎么弄出来的？”

　　聂辞道:“你们杀的傀儡，狐王的第八尾，和你我，以及最重要的落沙珠。所有在一起，形成了这个阵法，还是挺精妙的吧？傀儡为阵基，狐尾为灵源，落沙珠为核心，你身上所负的天命为此阵循环对抗的根本，这样一来，雪狱之灾便可化解，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做到。”

　　赋远舒道:“你想献祭，你也和傀儡师有一样的想法？”

　　聂辞却道:“不，我可不想见那位王，我是要阻止这场灾难。我说过，灿没什么天赋，最会做的事就是躲躲藏藏，苟且偷生。而且自欺欺人。”

　　赋远舒了然:“哦。灿，他的名字，你给他取的吗？”

　　聂辞叹了口气:“是。我也曾那么信任他，引他为知己，以天命灵力供养，若非如此……一只小小蛛妖，怎能有今天的造化？”

　　赋远舒认同:“是这样。不过，你已经死了，你的子民也是，为什么还要设下这个阵法？”

　　这是他最想问的问题。

　　聂辞道:“为了那个计划……为了永远结束这场荒诞的灾难，也为了向他们赎罪。”

　　没头没脑的谜语他听不懂，赋远舒还想追问下去，聂辞却道:“差不多了，侄儿，你知道的够多了，也不算是明不明白的死去。还有问题，下去问赋云吧。”

　　他说的话并不强硬，赋远舒却知道，他不会再开口。聂辞双目之中空无一物。手一挥，落沙珠回应般闪动着，阵法内黄沙滔天，聂辞站在阵法中心，身影几乎要被黄沙掩去。

　　赋远舒冷静地握紧胸口那支青铜小剑，用力呼出一口气，稳住心神。

　　低喝道:“就是现在！”

　　下一瞬，手臂一阵刺痛！

　　伤口处，毒素凝聚成丝线，猛然刺向聂辞的心脏。同时，青铜剑凌厉的剑气撞在落沙珠上，击起千层沙浪，胡乱飞舞的沙子在赋远舒皮肤上刮下道道血痕。

　　赋远舒拭去脸颊上的血，冷眼看着聂辞从尘沙中走出。他身上本就破破烂烂的长袍现在已经碎成布条，裸露在外的躯体似乎被无数次打碎又重新拼凑在一起，裂纹从心口开始，周围渐渐浮现青黑。

　　聂辞风度不变，似是无事发生。随口道:“陆执刃这些年也颇有长进，”他摇摇头，“只有我被留在原地。”

　　“既然留下了，就不要再干预活人的事！”赋远舒往后撤，直到后背贴上阵法，退无可退。

　　聂辞却不答，转而道:“你还有什么手段早点使出来吧，否则没机会了。”

　　丝线被震断，茫然地飘散在空中，偷袭失败，只好再隐藏起来，等待下一次时机。它不消失也不聚集，悄然混入沙子里。

　　聂辞想来所有神识都在控制落沙珠，一时之间竟没发现。

　　赋远舒以为，蜘蛛是因为自己眼睛被六根银钉钉瞎，所以为了复仇，挖掉了所有傀儡的眼睛。

　　可他偏偏留下聂辞的眼睛。不知是因为什么特殊的癖好，或许是想聂辞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这才叫报复，才能叫他快意。

　　看看着聂辞的双眼，赋远舒却觉得比那些傀儡还要无神，像一潭死水，一定要完成未尽之事，才能安心离去。

　　赋远舒大概拼凑出一个故事的雏形:无非是蜘蛛妖借帝王天命修炼得道，期间和聂辞相处不错，不知什么原因被发现。

　　时世人厌恶妖族，有人留不得他，重重压力之下，聂辞无奈处理了蜘蛛，惩罚便是为他钉上银钉，流放他乡。

　　名为惩罚，可若当时所有人都厌恶妖，都要他的命，流放便是赦免他一条命。

　　可灿无法理解，只觉得旧日好友背叛了自己，于是心生怨念。原本只是怨气也无所谓，可他偏偏在流放之处不知被哪路妖精找上，跟着那位妖族的“王”混成了六护法，还拿着“王”的信物，寻找其他可以为“王”效力的妖。

　　信物即是戾哉，找到的妖便是余逍。

　　或许是刻意为之，或许是阴差阳错，蜘蛛又回到这片故土，见到故人。现在他拥有力量，恨意又卷土重来，于是出手杀了聂辞。

　　这中间还有赋云他们的事，便宜老爹参和了多少赋远舒暂时没有概念，被赋云坑也不是一次两次。

　　他现在只想骂人！

　　“……靠。”赋远舒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过这种不像个皇帝的话，现在到底还是没忍住。

　　右手不住地流血，伤口处的青黑越来越浓，赋远舒把手藏在身后，丝丝缕缕的丝线顺着伤口往外冒，又被手心攥紧的青铜剑散出的剑气搅碎，逸散在黄沙中。

　　赋远舒在心里问:“还要多久？”

　　“……很快。”

　　“你最好快点，不然我要死了。”赋远舒声音有点发抖，过度使用灵力让他的经脉不住地疼，说完这句话再也坚持不住，细流一样的灵力枯竭，丹田彻底翻涌不出一丝灵力。

　　聂辞那句“只会苟且偷生”说的极对，灿或许是操控之术出名才成为护法，可操控者最擅长的还是躲藏和逃命。

　　这一点倒是和赋小九很像，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躲，东躲西藏总能找到不被找到的地方，总之非常能苟。

　　聂辞已然走到赋远舒面前，裂纹自胸口蔓延，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皮肉，边走边有沙子簌簌往下掉。

　　赋远舒缓缓眨了下干涩的眼:“……我没有别的手段了……接下来，是什么？”

　　聂辞叹了口气:“我替我的子民感谢你，你是无辜的。”

　　他伸出的手像干裂的泥俑，缓缓按在赋远舒额头，“但这是每个天命人都将面对的命，逃不掉……避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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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一脸色忽地苍白，动作迟缓下来，直直被黄沙凝成的人影打中，嘴角溢出鲜血。

　　他体内那颗碎片突然异动，顺着伤口钻了出来！

　　伤口再次撕裂，阿一脸皱成一团，想抓住那碎片，可碎片下一刻又裹着紫金色的云璟灵力冲进法阵。

　　习丝一人面对黄沙人影，压力倍增，她还是挡在余逍和阿一身前，丝线于她手中穿梭，动作越发急迫:“你怎样？！”

　　“我没……没事吧，”阿一擦擦血，摇摇晃晃爬起来，“碎片，碎片飞走了……我得找回来。”

　　习丝看了一眼，又马上杀起黄沙人影。道:“应该在法阵里，你进不去！落沙珠离体是好事，你不会被再风化，没必要……”

　　“可是弄丢了就找不到陛下了！”

　　阿一红着眼眶大声道，“你要你的族长，我要我的陛下！怎样都行，我一定要把陛下找回来！”

　　习丝并不像他那样在意陛下，阿一是知道的。她之所以还在这里，只是因为余逍还在这里，族长在，她不能退。即便如此，她对余逍想找赋远舒不惜强行收回狐尾的行为也是一百个不同意。

　　“……”

　　习丝安静了一瞬，忽的怒斥:“你懂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的好陛下是，族长是，你也是！都不要命了吗？！我还必须跟着你们干这种蠢事！我真是受够了！”

　　阿一愣愣的，像是没想到一直冷冷的习丝会突然开口骂自己，他无措又着急，语无伦次解释:“不是蠢事……陛下很重要……大家都很重要，习丝姑娘，我只是……”

　　“你什么你！”习丝又斩断一批黄沙人影，冷笑道，“自以为是的家伙，你以为你是谁，可以救下所有人吗？法阵一成我们都要死在这，为什么不提前走？你和你的好陛下都被那老家伙骗了不知道吗？！现在走至少不用赔上自己这条命！妖开灵智不容易，难道不应该珍惜这辈子吗？犯什么蠢！逞什么英雄！”

　　“……又不会有好结果……！”习丝咬牙切齿，“我就是想让你们走！趁还来得及，早点离开！我们已经陷入僵局，难道非要失去更多，才追悔莫及吗？！”

　　嘴里这样说着，习丝似要把一腔怨怒都在这些不绝的黄沙身上发出来，丝线在她手中飞快掠着，周身银丝也泛着冷冽的光，每一击都铮铮作响。

　　不像柔软的丝线，更像坚韧灵活的剑。

　　阿一怔怔地看着习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