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仵作升职记·壹》药归

26、风风夺命柒

　　崔思岑秀手紧握柱子，白皙的手背露出青筋，脸色煞白，嘴上不停地发出呕吐的声音。少顷，她凄凄抬头，双眸泛红带着些许晶莹的泪光，脑子里的崔停清验尸场景如同皮影戏般，一幕幕地出现。

　　崔停清杏眼圆瞪，眼里尽是不解，“你这是为何？”

　　百禾见二人情况不妙，反应极快，应答道：“小娘子莫在意，大娘子这几日在安和县有些水土不服，许是这个病症又发作了。”

　　“不啊，我瞧着大娘子挺习惯的，能吃吃能喝喝的。”

　　枫和嘀咕两声，引来百禾的嗔怪瞪眼，反应过来的枫和瞬间闭嘴，随后睁眼说瞎话，应和道：“没错，我瞧着大娘子的脸都瘦了一圈。”

　　崔停清打量地看了圈三人，微微蹙眉深思，质疑她们所言。

　　缓过劲来的崔思岑轻轻摆手，“你下次莫要再做饭了。”言罢，她手背朝上，指尖擦拭眼角上挂着的晶莹泪水。

　　“为何？”崔停清仍是不解。

　　方才明明吃得很开心，得知自己做饭后，立即有了大反应。崔停清不免觉得她有什么大病，许是过于矫情才导致这样子。

　　崔思岑鸦睫如扑蝶忽扇，与崔停清相似的眼睛水盈盈地望着崔停清，虚弱回道：“没有人愿意吃，动过尸体的手做出来的饭菜吧？”

　　崔停清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微微蹙眉。她知道当今世道的人对仵作这行当的避讳程度，倒不勉强崔思岑接受自己。自己一心想感谢，却酿成这样的场景，实属想不到。

　　心生一计，她忽然泪眼婆娑，哽咽道：“原来你也嫌弃我。”

　　见崔停清脸色凄凄惨惨，崔思岑不由得想起打听崔停清事情时听到的话，分明为衙门做事，却得不到寻常百姓的尊重。崔思岑的内心对崔停清生出怜悯，见她这个神情，下意识以为自己太过了，不该这般对自己谋面不久的亲妹妹。

　　“我不是……”

　　崔思岑刚开口，崔停清掩面欲哭地打断她，“阿姊，你莫要说什么，我一切都懂。忧心孔疚，莫我能知。”

　　言罢，她哭唧唧地跑了。

　　翌日，上值路过竹秀楼，崔停清发现此处早已关门，直至下值，开门迎客，却无客来。

　　一连好几日，皆是如此。

　　在过些时日，竹秀楼夜里再也没开过门。

　　崔停清寻来机会，入夜找到慕容婉。

　　慕容婉正一脸愁容地对月凝望，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银辉照耀在慕容婉清秀的面庞上，在她的轮廓周围镀上一层层清冷的光泽，令她的悲伤更为引人注目。

　　听到脚步声，慕容婉才回过神，借着月光和亭子上的烛光，看到来者是何人。她强撑一抹笑，问道：“今日怎有空来我这儿？”

　　崔停清双手负背，一袭男袍模样略像贪玩小郎君，“明日休沐，今日过来看看你们。”说着，她的杏眼滴溜溜地转，小心翼翼试探，“你们这几日，怎不开门了？”

　　慕容婉“噗嗤”一笑，笑得心酸，站起身，走到亭下，伸手拂开纱帘，“出了那档子事，哪儿还会有生意。原本花红柳绿，车水马龙，说不尽灯市的繁华。如今，说不得，说不得。”

　　“闹红楼，烟月千里，衣痕鬓缕廉纤。野棠无主，流莺成对，迤逦瑶街左右。旁人纷纷道杏子花开桃子花开，红帐衣脱娇俏声慢慢，你们分明不爱这般生活，为了生存下去不得已做这不入流的行当。”

　　“那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办？”慕容婉的神情不像往常那般激动，像是渴望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

　　崔停清认得这个眼神，两年前初见慕容婉之时，她便是这般的眼神。

　　“借此机会，”崔停清心底捏了把汗，“摆脱原有的生活，以女娘们会的技艺为生。如女红好的女娘，可刺绣；如识字的女娘，可学账，当账房娘子；如会作画的女娘，可为女红设计好的刺绣模样。”

　　她越说，声音越小。

　　如果她们会那么多技能，怎会流落成为这般光景。

　　“如果不会，可以学的！”崔停清忙补一句，“给她们准备好过所，换个地方便好。”

　　慕容婉被她说得很心动，环视一圈竹秀楼，盘算着卖了能换不少钱，足以让她们过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慕容婉幽幽叹气。谁不知道，如今世道女子难活。

　　见慕容婉这般神情，崔停清知晓慕容婉内心有所松动，顾虑又是什么。

　　“可以去安州，女帝登基后，推出许多利国利民的举措。安州是离咱们最近的州府，听闻那里盛产蚕丝女红，每年都会给上都进贡。体力活咱们做不了，那刺绣做衣裳这种活，我想竹秀楼的阿姊阿妹们可以做的。”

　　“好。”慕容婉轻轻应声，催促崔停清快些回去。

　　次日一大早，慕容婉便敲响崔停清家门。

　　开门的是百禾。

　　慕容婉瞧见百禾面生，略微迟疑，“我是慕容婉，前来寻崔停清崔娘子。”

　　百禾知道慕容婉的身份，面上不显不悦，但有着明显的距离感，淡笑道：“不知慕娘子所为何事？”

　　慕容婉微微一怔，双手端在腹前手指拧成麻花，始终说不出话来。

　　见状，百禾面不改色，“还请慕娘子稍等片刻，我先去通报一声。”

　　“诶。”慕容婉感受到百禾的刻意距离感，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台阶。

　　初阳冲出浓厚的云层，露出半边金光，恰好落在慕容婉的身上。

　　百禾转身回院子里，没有走往崔停清的房中，而是前去找到崔思岑，站在崔思岑身旁汇报：“竹秀楼的慕容婉前来寻二娘子，询问过缘由，扭捏欲言又止，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去告诉崔停清，她的事情我们不多掺和。”崔思岑轻声吩咐道。

　　百禾应声离去。

　　不多会，慕容婉见到崔停清，道出昨夜想了一晚上做出来的决定。

　　“我和楼里的姊妹商量过了，觉得你的想法很好。我们都不想过以色侍人的日子，但是……”慕容婉一脸难以开口，“我们的过所文书很难办下来，去了安州后人生地不熟，不知何处可以学得一技之长。”

　　崔停清脑子一转，笑如狡猾狐狸，“此事交给我。”

　　求人办事，那是一门技术活。

　　站在崔思岑房门前徘徊多次，崔停清回想起那些女娘的糟糕，鼓起勇气敲响崔思岑的房门。

　　刚敲两声，崔思岑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你来找我有何事？”

　　崔停清立即转身，模样乖巧如三好学生，“阿姊。”

　　崔思岑眉尾一挑，无事喊名字，有事喊阿姊，可真行。她站在房门前的小道上，望着崔停清小碎步跑来，不冷不热地再次问道：“有何事？”

　　“听闻阿姊在安州有布行生意。”崔停清小脸笑得真诚。

　　闻言，崔思岑立即侧首看向身侧的百禾，百禾忙摇头表示不是自己告诉她的。为不殃及他人，崔停清笑着解释：“那啥，我不小心在你房间看到账册，上面写了些东西，不小心记住了。”

　　“嗯，怎么了？”

　　“阿姊身为咱们天邺县主，有没有兴趣，让你声誉大振？”崔停清嘴角露出小玉米牙，“说不定女帝一高兴，阿姊从县主变成郡主呢。”

　　“没有兴趣。”崔思岑说着往屋内走去。

　　百禾和崔停清跟在后面，百禾给崔停清解释道：“小娘子啊，这个郡主县主的品阶可不是做个名声就能有的。”

　　崔停清点点头，快步上前，自来熟地坐到崔思岑身旁，全然没有这几天的拘谨。她笑颜灿烂地对上崔思岑探究的目光，“阿姊，常人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瞧瞧竹秀楼可怜的女娘，想要摆脱以色侍人的生活，十分困难。”

　　“世间千千万万可怜人，又怎能个个授人以渔？”

　　“俗话说得好，能救一个是一个。不如阿姊开个救济堂，日后名垂千史。”

　　崔思岑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崔停清，叹道：“你还真是单纯。”

　　听到这话，崔停清双眼露出怯意，不断反思自己满口答应慕容婉的举动是不是过于鲁莽。在前世，读史书时，救济堂皆是有朝廷出面去举办的，如今她竟撺掇崔思岑去做这件事情。

　　倘若崔思岑是个软耳朵，没有自己的主见，擅自去做这些事情，名声都由崔家赚去了，女帝会不会视崔家如眼中钉？

　　“我只想让竹秀楼那二十多个女娘，有个技能养活自己，她们个个都是良善之人，是……”崔停清说着，细细打量崔思岑的表情，突然没有声音。

　　她感觉自己在强人所难。

　　“算了。”

　　“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崔思岑侧首，望着泄气的崔停清。

　　闻言，崔停清的精神焕发，双眼放光，“阿姊这是答应帮助那些女娘了？只要安州的布行肯教她们刺绣做衣裳，肯收留她们当女工便好。”

　　“答应可以，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