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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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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真这样说?”
张月华眼眸微阔,却愈发的落寞起来。
“是。公主殿下,你说,他这样说,不就是诅咒你俩永不得见吗?枉费您对他……那个,一片关怀之意,当真混账至极。”
张月华出神地看着窗外,眼神拉得好远,只轻轻道:“他一直以来所顾忌的就是这件事。可这些都是他以为,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想法。我若弃他鄙他,又岂还会像如今这般?”
“或许黎大哥是在意公主殿下的名声,不想污了您的清誉吧。”
“哼,自幼与我在泥里打架时怎不念着我的清誉,如今倒想起这个了?他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将这些放在眼里过?”
想到从前,张月华终于难得展颜。
“确实,说出这些话,果真混账!”茅小宝看出张月华并不是真心埋怨黎沐,便故意在一旁添油加醋地道。
果然,张月华扯了下唇,微垂双眸道:“倒也,没那么混账。”
“他总是行军打仗,不在京里,不来陪公主您玩耍,难道不混账?”
张月华抿抿唇,笑道:“他是我们司陵国的大将军,正是因为每当有外敌侵扰,他总会冲锋陷阵来保卫司陵这并不富庶的小国,才使得百姓如此敬重于他。所以,他又怎能时时陪我玩耍?”
茅小宝接着问:“那他一走几年连个口信都不给你捎一个,难道不混账?”
“他征战在外,那是一颗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稍有不慎,没的可是手下将士们的生命。他心中有的是家国大义,岂能时常将这儿女情长挂在心头?”
张月华顾盼神飞,笑得清朗,脸上也满是骄傲之态。
“那他说什么公主是天上皎月他是地上尘泥,这话不混账?”
闻听此言,张月华又噘起嘴来:“哼,这话说得着实该打。我竟不知他如此看轻自己,自轻自贱地将自己比喻成如此不堪之物。我若是皎月,他也定是皓日,强大且夺目,温暖着身边所有的人。”
茅小宝笑道:“公主殿下,您这不是心里很明白吗?为何还要这般生气?”
她秀眉轻拧出一抹不悦,捏紧的拳头又在床上捶了几锤:“我、我就是气他如今将我当作一个外人,说着客套的话,守着君臣之间的礼仪!明明、明明曾经不是这样的!”
茅小宝就着莺儿递来的绣墩上坐下,托着腮歪头静静看着她问:“他之前是什么样的?”
听有人问起黎沐,张月华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睛奇异地亮了亮,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我的舅舅曾经是司陵了不起的大将军,我最喜欢他了。每次出征回来,他都会给我捎些新奇的玩意儿,还会教我摔跤,打架。”张月华笑了笑:“母后总是责怪他,说她好不容易将我教得有几分公主模样了,他一回来又将我带坏了。那时我就会骄傲地说,我才不要做什么公主,长大了我要随舅舅出征,也去做司陵国的大将军。”
茅小宝随着她一起笑了出来,认真听着她继续说。
“舅舅夸我有志气,然后会带我出宫去他军队,叫来他麾下将士与我年纪相仿的孩子随我练习。我与黎沐就是那时相识的。他说宫女太监们身材娇小,又不敢使全力,他们陪我练自然是练不出什么的。然而他找来的那些男孩依旧不敢使全力,我轻轻一推,他们就呼痛倒地,好没意思。可是黎沐却是不同。”
茅小宝讶道:“他敢还手?”
张月华得意地昂起头:“他也是打不过我的。但是我却知道,他是在认真同我过招,完全没有因为我是公主就手下留情。所以,他与旁人是不一样的。只是,因为我待他亲厚,那些世家公子便欺负他,那时的黎沐个子还没有我高,反倒是我为护着他而将那些公子打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茅小宝心想,公主彪悍,或许其他人也并不是让着她,而是真的打不过呢。
张月华继续说着,只是一双眸子黯淡了些许:“后来,舅舅在战场牺牲,尸骨无存,我大哭了三天,一口饭也不吃。在母后的恳求下,父皇特许了我出宫前去吊唁。看见黎沐,我一下扑到他怀里,哭着说,我没有舅舅了,再也没有人保护我了。”
房间中静悄悄地,只有张月华讲述时那清脆的嗓音,带着淡淡的哀伤。
“看着我这副模样,黎沐没有说话,而是悄悄带着我从灵堂跑走,去了集市。集市很是喧闹,舅舅曾经也带我来过,而这次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心情。我们从晌午一直走到黄昏,夕阳落下的同时街边的炊烟袅袅升起,我们一起坐在山坡上,吃着刚刚买的糖渍扁山楂,说着不曾说过的话。”
“黎沐说,他自幼就不常见到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不是在战场便是在前往战场的路上,他不明白,别的伙伴的父亲都待在京中,为何他的父亲却要出去打仗。有一天舅舅找到他,对他说,他们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多人的父亲可以待在家中,陪着自己的孩子,让大家过上无忧幸福的生活。所以,黎沐你的父亲,是个英雄。黎沐说自那日起,他便下了决心,他也要做一个像他父亲和舅舅一样的英雄。”
“我抹了抹眼泪,说我也要做将军成为英雄。黎沐却将手搭在我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说,公主殿下先要好好的做个公主便好,待再大些再去想当将军做英雄吧。我听后,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抓起他的手,与他拉起勾来。他不解,我说,这是朋友间的承诺,拉了勾,便不能反悔了。落日的余晖映在他的侧脸,勾勒出与素日不同的容貌来。在那初冬的季节,我竟一时有些脸热。”
说到这儿,张月华禁不住笑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笑,或许为着年幼时黎沐不切实际的理想,又或许是为他竟真的实现了那理想而欣慰。
“今天陈叔说外面流言四起,都在说因为黎大哥一意孤行地与祁国作战使得国库亏空……”
茅小宝刚说一半,张月华便又怒目圆睁地捶起床来:“放他奶奶的屁!国库为何亏空传这些浑话的人难道不知?如今朝廷都拿不出养兵的银子了,还不是他们成日饮酒作乐纸醉金迷?如今倒怪起黎沐来,若没有他,他们怎么能安生地在京中搂着美娇娘,吃着美酒佳肴,寻欢作乐?都是父皇听信这些人的谗言,竟将他们当作好人,真是昏君!”
“公主慎言!”
房间中的宫女呼啦啦跪作一片,张月华也自知自己所说的话有些大逆不道,但偏偏又全是实情,忍不住又抬起手,搭到自己头发上懊恼地胡乱揉了起来。
茅小宝劝道:“公主殿下莫要烦恼,黎大哥才不把那些人流言蜚语当回事呢。他说,暂时的战役是为了今后不再有战役,暂时的牺牲是为了日后不再有牺牲。无法避免的打仗与牺牲,却同草菅人命有着天壤之别,他没有错。”
张月华点头:“正是这样。黎沐怎么会错,他如此爱怜百姓又如何会错!”
“所以,公主殿下与黎大哥还是心意相通的。只是他那番飞鸟与鱼的言论,小宝不明白,可是看公主刚刚的表情,想是已经知道黎大哥的心意了?”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张月华似是在回答茅小宝的问题,却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茅小宝更加不解了,心想,这二人果真般配,说的话都是含含糊糊,让人听不明白。
张月华没有回答她,反而眸色深沉地望向窗外,悠悠问道:“小宝,在你们宋国,如果两个门第不同的人相爱,会是怎样的?”
茅小宝哪里知道“人”这个物种若是相爱会怎样,更不会知道“门第高低”在两个相爱的人身上会拉开多大的距离。
她只知道自己曾经于林中所见过的兽类发情求偶,都是那么的自然,我喜欢你,那么便在一起。
于是她想都未想,直接答道:“在宋国,喜欢就会直接在一起。”
张月华那黯淡的眼神倏忽亮了起来,重复着茅小宝的话:“喜欢就会直接在一起吗?真好。”
茅小宝不知道,她的这番话给张月华带来了多大的能量,使得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公主开始觉醒。她的傻,她的天真,都在这个夜晚消失殆尽,带之以殷勤的期待与重重的忧虑。她与黎沐的嬉笑怒骂从此便就消失,而悲剧在他们不知情的地方悄然弥散。
茅小宝便就住在了宫中,她的天真率性让张月华很是喜欢,每日都陪着她说话逗趣儿,消减心中烦闷。
“所以黎大哥曾经真的从战场捡回来一只猫送给公主你?”
张月华得意点头:“是啊,我还记得那猫周身都是橘色,是只非常漂亮的金丝虎呢!”
茅小宝心道,怪不得你二人都与我投缘,原来是看到曾经的宠物了。
一旁的莺儿插嘴:“是您偷偷养着却被皇后娘娘发现那只吗?”
张月华莞尔:“正是。当年母后说我没有半分公主模样,宫中养着各种飞禽走兽却唯独不习诗书琴棋,一怒之下便将鸟儿放飞,鱼儿弃水,还有那只大孔雀,你还记得吗?”
莺儿点头:“记得的,皇后娘娘赐给了秦王爷,秦王不敢怠慢,恭敬养着,却被孔雀顶了个大跟头,几日没能下床呢。”
张月华也笑了:“是啊。母后送走了我所有的宠物,唯独那只猫是我亲自送人的。黎沐他……很喜欢,猫的寿命短暂,可他竟好生送走了它,并将它埋在了后院,还在旁边种了棵树呢。”
“公主所吩咐,黎将军怎会有不从,谁不知道他最是听公主话呢。”
张月华扁着嘴叹口气:“他呀,同他名字一般,就是块木头。我随口吩咐的一些小事都事无巨细记得清楚,办得漂亮。可到了真正面对我的时候,却又木讷的好似换了个人。”
茅小宝笑道:“那公主殿下何不主动些,求了陛下赐婚,那他敢不从吗?”
张月华一张脸开始红了起来,上前便要呵她的痒:“好你个小宝,学会拿我寻开心了!”
就这样,二人一前一后围着房间绕起圈子来,笑声响彻整个大殿。
一个宫女却在此时匆匆跑来,满脸的忧色:“公主殿下,坏了坏了,不好了!”
张月华停下,看着她蹙了蹙眉:“何事如此如此慌张,什么坏了不好了的,也不怕冲了忌讳!”
小宫女自知失言,连忙垂下头,斟字酌句地说了起来:“和谈的使团还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