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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花束与掌声 ...

  •   第二个周末的下午,萧逸陪我回到家里,顺便帮我拼装新买的书架。
      尽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打开房间门的那一刻我多少还是受到一些冲击:倒塌的书本和资料散落了一地,几乎随处都是纸屑。更令人大开眼界的是倒在地上的书架,好几层木板都已脱落,原本插在里侧的遮挡板更是被完全折断,已经没法再重新安回去。
      到底怎么才能弄成这样?我百思不得其解,蹲在地上检查它的残骸。而萧逸又从电梯里搬了几只纸箱进来:是我前几天挑好的新家具们。

      我在萧逸家和他度过了最后几天相安无事的生活:尽管已经不需要接送,我依然还是经常在下班后看到男人的身影——这次不再是公会那辆陌生的黑色轿车了,换回了他自己常开的那辆。
      我下班后去参加聚餐,让萧逸不用来接自己,结束后换乘好几趟地铁才终于回去。进屋时发现萧逸居然正蹲在玄关修理有些松散的鞋架:“回来了?”
      然后他多看了我几眼,笑起来:“这么盛装?”
      “别提了。”我三两下脱下脚上的高跟鞋,“我今天专门多背了一双鞋出门的,……这鞋放哪?”
      “先随便搁那边吧。”男人还在拧螺丝,像是听出我语气不佳,“谁惹你了?”
      “感觉浪费我专门背出门的鞋。”我实在太累,几乎是跌坐进沙发里,听到萧逸的笑声:“所以我才问需不需要接你的。”
      “你还幸灾乐祸……!”
      他还是乐,边笑边摇头,放下手里的螺丝刀,转身去洗了洗手:“刚才回来买了点水果,你要吃吗?”
      我又坐起来了:“吃。”
      ——这并非我的错觉,我们甚至比过去显得还要关系融洽,又或者正因为已经走到这一步才更是如此。萧逸忙于任务,到周末时反而不在家里,我因此终于获得短暂的自由。晚上男人回来后问我:“你今天干什么了?”
      “在客厅功放看剧,跟朋友打了个电话,”我认真数道,“然后泡了个澡,还在浴室里唱了一会儿歌。”
      “怎么我不在的时候你这么自由?”他笑我。
      “嗯。这就是萧逸不在家的一天。”我总结道。夜里我们一起打了一会儿游戏,连接着萧逸家的电视,还给萧小一也创建了一个角色,最后反而是它赚得盆满钵满。
      “怎么好处全是这家伙的?”男人拧起眉毛研究战况。我趁机又去盛了一大碗切好的水果,摆在茶几上,和萧逸一人一块分食着。黑猫趴在我们背后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不一会儿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我准备了一只硕大的垃圾袋,坐在地上分拣那些被人翻得乱七八糟的书籍和文件。萧逸扫了一片空地出来,又铺好软垫,蹲在地上帮我拼新的书架——旧的那个已经被他完全拆卸掉,搬回车里,叫人拉走了。
      正是午后,房间里采光最好的时间,哪怕最近天气愈发寒冷,窗边还是被晒得十分暖和。我在阳光里分辨着那些连我自己都忘记了出处的文件:各种草稿和废案,一些不知什么时候收集的参考用资料,还有过去某段时期心血来潮想要再学一门外语时的课件。
      “哎呀,”我举给萧逸看,“我当时好努力。”
      “那是什么?”男人坐在阴凉处,眯起眼睛看我手中的纸。
      “你记不记得我有段时间计划去国外找朋友玩,临时抱佛脚学的日常用语。”
      “噢。”他笑,“最后你去了吗?”
      “到现在都没去呢。……从那以后就一直没时间。”
      萧逸低头研究了一会儿图纸,这才开始慢悠悠整理着脚边的材料:“你们最近是不是又要开始加班了?”
      “都十二月了。”我只是说。
      我继续整理脚下的废纸,差不多都收拾干净的时候,黑发男人那边也已经乒乒乓乓敲了一半。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你要不要喝奶茶?”
      “?”萧逸露出疑惑的眼神。我拿出手机:“我凑个起送。”
      “你点吧。”他只是笑,又低头去对着两块木板敲钉子。“你最近垃圾食品摄入量是不是超标了。”我放下手机,突然想道,还有从COSTA买回来的爆米花,也被我们在萧逸家过夜的那几天全部分食完毕。
      “问题不大。”他说,“消耗掉就行。”
      他这样好说话,反而让我觉得有些新奇。片刻后外卖送到,我叫萧逸一起休息。男人靠在墙边坐下,翻了翻手机:“对了。……黎雨他们告别演出的新时间定了。”
      “我其实已经知道了。”
      “?”他抬眼看我,“什么时候的事?”
      “黎雨发给我的,呃,他还邀请我去。”我回望向萧逸,“他们是不知道我们分手了吗?”
      “……应该是。”男人抬手揉了揉眉心。不过即使是我身边,知道这件事的其实也只有寥寥几人,我们都不是爱惊动其他人的类型。“你们什么时候交换的联系方式?”他很快又警觉地问道。
      “很久以前就加了。”这下轮到我诧异,原来他是真的没有发现,“你第一次带我跟他们吃饭的时候,我就被问了。但是从来没联系过。”
      萧逸皱起眉:“怎么不拒绝?”
      “……”阳光晃眼,我于是朝着另一侧转了转脸,“最开始不太好拒绝。”
      他没说话了,坐在墙角低头喝我买的饮料,神色严肃——然而因为端着塑料杯,看上去又没什么威慑力。
      “下次遇到这种记得直接拒绝。”他最后说。
      “嗯。所以后来我都拒掉了。”
      “……”这下男人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峻,我反而开始感到好笑,又听到他突然问,“我是不是真的做得很差?”
      这是什么话?我真的笑了:“这不就是最普通的社交习惯差异吗。……你最近发生太多事,判断力都下降了。”说完我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萧逸也跟着笑了,他当然知道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听你说这种话感觉还挺奇妙的。”
      “我也觉得。”

      “我一直以为你会更生气的。”又过了片刻,他忽然开口。
      “为什么?”
      “没什么。”萧逸笑着说,“就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也没有生气,让我觉得有点惊讶。”
      “所以我一开始就发过火了呀。”我解释道。——从被萧逸蛮不讲理地打断一切的那个夜晚以来似乎好像已经又过去了很久。明明时间上并不算漫长,却令我真切地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如说,你比以前脾气好了很多。”
      这话听上去似乎不像夸奖。黑发男人挑了挑眉:“是吗?”
      我点头。
      他不置可否,而是重新坐起身来,扶起被搁在地上的木材,接上刚才的工作。
      “我还以为某人又会一个人生闷气,然后什么都不说。……不过最后好像也没有。所以那天晚上你说我生气了,不是因为别的。”
      我仔细捋了捋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所以你生气是因为我不生气?”这话听上去有些奇怪,我自己说着也笑了。
      “你还笑?”黑发男人挑眉,语气染上不满的味道。
      “没有。”我又笑了一会儿,午后的阳光不断偏移,此时已经照到了他的脚边。“所以你是在替我生气。”不管是那场毫无道理的闯入,一切工作的搁置,被迫变化的生活……如果是以前,我可能真的会十分介意。然而一旦习惯了不去介意,人连表达介意的方式都会忘记。
      男人没有接话。我站起身,将收好的纸张重新整理到一起,没有去看他的表情。“萧逸。”我说,“谢谢你。”——能有人代替自己生气是极为宝贵的情绪,这点早在我和萧逸相识之前就已经十分清楚。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对他始终总是无比信任的。
      他好像很轻地叹了口气。
      “不是为了你,”他说,“我是生自己的气。”
      这真是一句十分像他会说的话。我为自己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说而笑起来:“可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

      我们回到复原房间的工作中。我扫了扫地,又将一部分家具物归原位,听到萧逸在自己身后敲钉子的声音。再回过头时,书架已经搭好一半。
      注意到我的目光,他抬头回望我一眼,又重新俯下身。
      我刚想转回身,忽然听到萧逸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那你现在已经没事了吗?”
      男人低着头,没有看我,表情被垂下脸时的额发所遮盖。我愣了一下,又想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嗯。”我觉得可能还不够,于是又点点头,“我已经没事了。”
      和那天夜里被萧逸突然问起时一样,我重复了一遍和那时相同的回答。
      闻言,他抬头看向我。
      阳光极好的午后,萧逸的满头黑发在日光照射下呈现出蓬松的轮廓。他从那片阳光中静静看了我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男人轻轻眯起眼睛——那是一个接近于宽慰的微笑:“那就好。”

      那是早就说好的事。——太过庞大的感情曾经一度差点摧毁了我们。
      我在如同潮水般的日光里忽然想起。我不想让萧逸和自己一同下沉,因此关闭了那扇聊天窗。时间残忍却又公平,我还是一点点学会了自己上浮的方法。
      可萧逸却始终记得帮助我。

      我也回看他,玩笑般叮嘱的语气:“但是你也要记得过生日。”
      “过不过不都一样。”他笑着摇头,重新回到手上的工作。我则继续专心打扫房间,只是听到乒乒乓乓的敲打声不断从身后传来。
      直到阳光再度偏斜,房间里几近黄昏。我听到男人叫了声自己的名字,于是回过身:书架终于完全拼好,并且已经被贴心地摆回原来的位置上。我凑过去看了看:新书架比原本的还要再大一圈,几乎是嵌合般地刚好填补了房间的空隙,高度刚好与我身高持平,因此取东西也不会吃力。
      我抱着手看了一会儿,最后却只发出一句似曾相识的感慨:“你怎么什么都会?”
      萧逸笑了半天:“那当然。”

      他又帮我拼了几个新的置物架。一直到晚上,我们终于将房间完全复原。我和萧逸一起去取了留在那所房子里的东西——这已经是我第二次从他那里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和萧小一道过别,他再次送我回家时已经时深夜。
      那一天既不是满月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月光明亮,我到家时天空十分晴朗。
      那天之后,我们没有再联系。
      倒是黎雨给我打电话道歉,担心之前给我增添了不快——可能是萧逸那边又和他说了什么。他还给我发来一条链接,是演出的地点。我没有点开,只是扫了一眼,发现定位居然就在自己公司附近。
      “其实我和萧逸已经分手了。”这次我终于找到机会向他解释。
      “这样啊。”他听上去反而不是很惊讶,“不过还是欢迎你来玩。”
      “我可能就不去了吧,”我想了想,还是婉拒道,“我不太想碰到萧逸。”
      “他那天应该有事过不来?”
      “他会去的。”我只是微笑着说。

      几天后的黄昏,我坐在广场前的长椅上闭着眼休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哟。”
      我不需要睁眼就知道是谁。那人却忽然将一只温热的塑料瓶贴在我脸上,我还是被吓了一跳,这才回过头:黑发男人单手拎着一只小瓶装的热饮,正笑盈盈地站在长椅后俯身观察我的反应,见我被吓到,他笑得更深了些。
      你怎么总是这样?但是我并没有将抱怨说出口,而是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那只塑料瓶。是柠檬味的饮料。
      萧逸问:“坐在这里不冷吗?”
      “……还好。”实际上随着逐渐入夜、加上广场中心还有一座正在喷水的喷泉,我也的确有些冷了,贴着滚烫的塑料瓶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几乎是明知故问地看向在自己身旁落坐的黑发男人。
      “路过。来看黎雨他们的演出。”
      然后他反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轻轻冷笑两声,揭开手中的瓶盖:“我公司就在这旁边,加班累了,出来休息一下。”
      “出来休息会背包?”
      “刚刚有人通知我下班了。”
      萧逸笑出声来。
      暮色渐沉,太阳已经没入远方的楼群深处,天空呈现出一片寥廓的橙色。广场上人来人往——大多是刚从地铁站出来,赶去下一个站口换乘的。这只是一座近几年才新建的小型广场,成为了坐落在商业区中心的小地标。我的确没有骗萧逸:因为就在公司脚下,工作间隙我常来这里休息。
      “原来就是那里。”男人眯起眼睛,打量了片刻广场外的楼群,“你之前提过的,经常能看到我们车队的广告屏。”
      我顺着萧逸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的商场广告屏已经换成了最近上映的电影宣传,“现在不是你们了。”

      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于是又心照不宣地坐在长椅上聊了一会儿。萧逸带来的饮料意外起了效,我感到整个人暖和了些,手也不至于发僵了。
      一只鸽子在我们脚边走来走去。萧逸的视线追着它跑了一会儿:“它们可真不怕人。”
      “天天都有人喂,怎么会怕。”我双手捧着塑料瓶取暖,“万甄广场的鸽子是全光启最不好惹的鸽子,你没听说过吗?”
      “还真没有。”
      “……所以,”我转了转眼睛,“你不是说自己最近一直有任务吗?”
      “提前处理完了。”他听上去语气得意,“我怎么倒是听说,你本来不打算去的?”
      “其实我真的没打算去,”
      我叹了口气,还是向他坦白,“我就是刚好下班,想起来演出的地点好像就在我们公司附近,正在思考要不要去的时候,你就来了。”
      “那我还来得挺巧。”
      萧逸弯起眼睛。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我开始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你没看他们演出的地方吗?今晚人应该挺少的,是借了我一个熟人开的酒吧。”
      “叫什么?”我打开手机地图。
      “里克。”
      我愣了一下,笑着敲下搜索键:“这么文艺。”
      “对。”他坐起身,伸手摸了摸鼻子,“前几天他们在大场子开了一次。今天这个更类似于小规模的聚会。”
      原来是这样。我想起那天青年在电话里的邀请。
      “差不多到点了。”男人站起身,“你去不去?”
      几乎是在那个瞬间,我就断定他一定早就猜到了我的答案。我把空空如也的塑料瓶丢进长椅旁的垃圾桶里。——天已经几乎完全暗下来,我花了一些功夫才分辨出垃圾桶的类别。“那走吧。”我回过头,隔着夜色对萧逸说道。
      在那个时候,广场上亮起了路灯。

      “既然人数不多,我去的话会不会很尴尬?”
      “当然不会。”我们边小声聊天边向台阶走去,“前提是你自己愿意的话。”
      我只是微笑着,并没有回答。
      走到台阶边缘,我才忽然发现下方还聚集了许多鸽子。哪怕是我和萧逸已经走近,它们也丝毫不显得惊慌。“你说会不会踩到它们?”我突发奇想。
      萧逸笑了,率先朝台阶下走去:“哪有那么傻。”
      我笑着摇了摇头,跟在男人身后。一大片鸽群在我们经过时被惊飞,然而这里的鸽子毕竟不怕人,它们又只是飞了几下便落在更远处的台阶下,停住了。台阶有些高,因此我们一路走,一路便有鸽子飞起。
      更远处的广场之外是蓝色的黑夜,只要再过两个路口就能看到萧逸提到的那家酒吧,我刚才已经在地图上查过:的确非常近,甚至令人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无数次曾经路过。——有一场告别演出正在等待着它的观众。

      亮如白昼的灯光,将我们脚下的道路照得好像正午一般。
      而那里没有花束,也没有掌声。
      我们走下了台阶。

      终

      初稿2023.11.26 凌晨 00:19
      东京夜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6.花束与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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