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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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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刊急道:“怎么会弄错?走镖的时候我亲眼看到那些士兵,趁着休憩日去搜刮村民。你可知他们多过分?马上就要收割了,他们却纵马从麦田跑过去,那些压垮的麦子,还没成熟,就倒下了。”
黎庶也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道:“我们也遇到过劫匪,他们都是附近活不下去的村民,扛着石斧就敢来抢劫,他们甚至连一把像样的武器都拿不出手。”
谢知微还是不肯相信,“你们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胡统叹一口气,道:“师妹,这些糟心的事情,又何必和你说?”
黎庶道:“要不是你如今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我们也不会说这些。”
谢知微不甘心地道:“朝廷真的知道吗?”
胡统道:“如何不知道?有些流民都走到永定来了,乞丐数量变多,京兆尹都领人驱逐过一次。就算是没有上报,可百姓们都过成这样了,裕安帝还是不知道,可见也不是明君。”
可见师兄弟几个人都对明朝失望至极,说话都不带委婉的。
王大成劝慰谢知微道:“明、胡、颐、商、恒五国本也是一个国家分裂出来的,如今又有分裂出更多国家的倾向。乱世中,哪里有谁对谁错的道理?”
谢知微无法接受自己深爱的国家已经烂到了骨子里这样的说法,她有些焦虑地站了起来,想反驳,却无从反驳。
胡统见她此番反应,道:“你随我来。”
王大成已经反应过来了,有些担忧地道:“要去那里吗?”
胡统点头,道:“只有亲眼所见,才是事实。”
“可是……太残忍了。”
林刊也想起了什么,他张开了嘴巴,然后转移开了目光,“我不去,那地方我不想再去第二次。”
“我让花娘带师妹进去,我们就在外边等。”
师兄几个商量好,然后就叫上了花娘,一起往他们所说的地方走去。
花娘是个面容略显苦相的中年女子,她听得要把眼前这个女子带往那处,就多看了谢知微身上的盔甲一眼,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笑意,“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或许对她们来说也不失为一种出路。”
谢知微眉头微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还是跟了过去。
他们出了城,来到了城外一处庙里。这座庙已经落败,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僧人还在,师兄几人自觉上前和僧人聊天,留谢知微和花娘一起。
花娘对她说道:“走吧,这边走。”
绕过前面供奉着的无量寿佛,两人走到了后边去,后边有一处本该供奉着十八罗汉的地方,此时大门紧闭着,花娘推开门,光照进里边,谢知微一眼看到了地上坐了很多女子,全都神色呆滞。
听到声音,有些女子抬头去看,看到了谢知微身上的盔甲,立刻恐惧地把头埋在了双膝之间,身体瑟瑟发抖。
花娘和蔼地冲地上的女子说道:“不要害怕,是我啊,我是花娘啊。”
恐惧是会传染的,所有人都缩成了一团,挤在了一起,没有人回应花娘的话。
谢知微已经看到了一些女子脖子、手上等地方出现的可疑伤疤,她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了起来,心中有了极其难以接受的念头,她低哑着声音问道:“这是……”
花娘把食指压在了唇上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这些啊,都是可怜人。”
花娘温言劝慰着那些女子,道:“不用害怕,来的不是别人,是长公主旗下的女兵,是女兵,你们抬头看看。”
花娘劝了好几句,终于有大胆的人儿偷偷抬起了头来。此时殿中的光已经充盈了起来,不再是一晃眼看不清五官的模样,所以她们就看清了谢知微那张俊丽略带一点英气的脸来。
确实是女子。
当下就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个人颤抖着声音问:“你……你真的是长公主的女兵吗?”
谢知微心中酸涩得几乎要炸裂,她直挺腰杆,行了个军礼,“姬家军女营天支旗下,谢知微。”
花娘好言好语地劝慰道:“花娘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不要害怕,这是长公主知道你们的情况,特意派了个女兵来看望你们呢。”
有个丧气的女子死死地抱着自己,“看什么?看我们笑话吗?”
此话一出,殿中如死了一般沉寂,片刻后,有人率先哭出声来,旋即便是哭成了一片。最可怕的是,除了个别哭出了声音,更多的是沉默着流泪,脸上浮现出了死志。
“为什么不让我去死?我不想活了。”
“呜呜呜……爹……娘……你们为什么不肯来接我……”
“大难临头各自飞……呵呵呵……”
她们很多人在自说自话,谢知微听得其中几句,脸色惨白了起来,她不禁后退了一步,一拳头砸在了门上,“混帐东西,他们怎么敢?!”
这一拳头,竟把门框给砸出了一个洞!
谢知微全力之下的力气,恐怖如斯!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这样一来,竟没有人敢再哭了,都惊惧地看着谢知微。
谢知微沉默着收回了自己的拳头,上面已经渗出了血来,她却当没事那般,只拍开了上面的木屑,沉着声音道:“这不是你们的错,是他们的错。”
竟敢荒唐到这样的地步,甚至连杀人无数的山匪都不如,他们凭什么都能称之为是兵?!
“他们犯的错,为什么要你们来承担,他们全都应该碎尸万段!”
有人不禁喃喃道:“碎尸万段又如何……我们……都这样了。”
有人拼了命地要擦自己身上的痕迹,力气之大,甚至要把自己的皮都要剥下来。有人站起身来,就要往柱子上撞去。
花娘急急抓住她们不要自虐,“不是你们的问题啊,你们别这样。”
谢知微冲上前,一把搂住要撞柱的女子,一手刀下去,把她给敲晕了。她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了地上,见到她们都是面露死意,暴戾与愤怒直线往上冲。
她大声道:“那些人,禽兽不如,死了都是便宜了他们,可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死?!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只要我们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可能!我们经历了这样的事情都能活下来,那是上天对我们的眷顾,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死!死了,我们就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蒙羞?要蒙羞的为什么是我们,做错了的人又不是我们?不要我们了的父母?那是他们愚昧!怕拖累家里人?那就混出个人样让他们看到我们靠自己也能活!”
谢知微终于明白花娘说的这或许也不失为一种出路是什么意思,面对此景,她无法置之不理。
“这样的秽污,令人作呕的东西,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谢知微杀意如实质般扑面而来,她上前一步,一把把地上一个女子提了起来,她的眼睛发红,“与其在这窝囊自杀,不如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为自己,为以后可能还会遭遇到这样事情的姐妹报仇。”
在这个关头,谢知微还知道要扯虎皮大旗,她把女子硬是提拉到站起来,一个个去把她们硬扶起来,“长公主派我来,就是要让我告诉你们,只要活着,想要手刃仇人,想要出人头地,就都有可能,可唯独死,就真的一切都没了。”
有人凄戚说道:“死了,就不用记着这些事了。”
谢知微沉默了一瞬,然后说道:“是的,死了就不会再记得这件事。可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别人再提起你们,就只记得这一件事。”
有些人愣住了。
谢知微嘲弄似的笑了笑,道:“谢念你们知道吧?她不想死,可是,她死了。我想,如果能选,她可能宁愿遭遇同等事情,都不想死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谢知微沉默着走出了这个大殿。
外边斜阳温暖,她身上却泛着冷。
如果可以,她确实是宁愿遭受到此等辱人事情,也求活着。只有活着,她的谢家军才能完整保留下来,她才有机会去拯救这个濒死的国家。身体受辱算什么?在她踏上战场那一天起,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命已不是自己的了。
但是她死了。
谢知微一直沉默着,直到花娘安抚好里面的女子走出来,她才开口问道:“这是从明军军营里解救出来的女子吗?”
花娘叹气,点头,“是,有地方去的,都走了,这些,都是无家可归的。”
得到证实,让谢知微鼻尖瞬间发酸,她侧过头,不让花娘看见她面上悲凉的神情,“谢家军……不这样的。”
花娘嘲讽地笑了一声,“除了谢家军,都这样。现在,连谢家军都没了。这个国家,还有什么用呢?我倒是期待着,快点换个新主人吧。”
谢知微紧紧攥着拳头。
“我小时候,家里也算是有几分小钱呢,小富即安。我还读过书呢,然后,我父亲得罪了一个主簿,一切都没了,我也被抓走,卖给了一个当兵的。”
花娘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故事,“我那死鬼丈夫啊,吃喝嫖赌,无所不干,每每回到家里就要打我出气,最后他死在了一场赌博翻脸的搏斗中,真好。”
花娘抬头看向天空,“我还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