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劫》柢山鬼

40、火龙兵下故人现（下）

　　“等打完仗，你可得给我赎回来，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你当莫邪剑是废铁啊？只要它存在于这天地间，我就能找到。”

　　“莫邪剑斩过一个很重要的人，我不会再用。”

　　少年银铃般的笑声犹在耳边，长生望向面前熟悉的容颜，往日神采飞扬的眸子不见一丝情绪。

　　“天化……”

　　莫邪剑已至跟前，长生堪堪躲过一剑，却章法大乱。

　　天化的剑法他并不陌生，可他……可他如何能枪指天化？

　　银铃声再次响起，天化痛苦地皱了皱眉，一剑劈向长生。长生躲开天化剑招，一□□向火灵圣母，却在即将得手之时，生生停了下来。

　　枪尖距少年仅有一寸之遥，火灵圣母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疯狂摇起手中银铃。天化神色恍惚，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你住手！”

　　长生见天化吐血，急急去抢那铃铛，三千火龙兵却躁动起来，如火团滚落，势不可挡。

　　“天化，不要！”

　　长生用混天绫束住天化，欲抢火云旗。

　　天化用生命守护的东西，绝不能容人如此践踏！

　　天化手腕处燃起熊熊烈焰，混天绫立即退去。长生将乾坤圈掷出，而天化似乎并不会躲避，被乾坤圈打中肩窝。

　　长生不由颤抖起来，并未想到天化连这都躲不开。可天化似乎不知疼痛般，机械般摇动火云旗。韦护见火焰燃起，持降魔杵击向天化胸口，却被长生挡下。

　　长生吐出一口鲜血，火尖枪于空中乱刺一通，早已失了理智。

　　“不许伤他，谁都不许伤害他！滚开，滚开啊！”

　　见长生失控模样，火灵圣母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手中的铃铛又摇了起来。

　　火光闪过，莫邪剑飞速击来，韦护忙护长生躲到一边，以杵击之，挡下天化一击。火灵圣母收了金霞冠，不惧众人吃人的眼神，捏住了天化的下巴。

　　“不愧是武成王之子，这模样，倒是一等一的俊俏。若再长些年岁……”

　　火灵圣母一顿，笑道：“瞧我，怎么忘了，他呀，长不大了。”

　　“你别动他！”

　　长生挥枪而出，火灵圣母吃定他不敢伤天化，将短刀横在天化项前。

　　“想杀我？那就不知道你们的先行将军，同不同意了。”

　　火灵圣母眼中现出贪婪之色，覆上天化毫无血色的唇。

　　自古佳人爱少年，火灵圣母久修邪术，不知吸了多少凡人精气，野怪魂灵。见身旁少年一身清灵，纤尘不染，如何能不心动？

　　天化木然地站在原处，如同一只听话的木偶，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少年周身灵力让火灵圣母沉溺其中，忍不住又深入几分。

　　“这般炽热的灵力，真是让人，好生喜欢。”

　　火灵圣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天化体内灵力强劲，九天玄火蠢蠢欲动，令她的气息紊乱起来。

　　“别碰我哥哥！”

　　一杆银枪腾空而至，天祥双目喷火，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又恐伤兄长，不得贸进。火灵圣母一时不察，被天祥刺伤肩臂。

　　原是黄飞虎得了天化消息，携天祥来探其虚实。谁知当真见少年死而复生，心中又惊又喜，只是远远望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吾儿……”

　　天化似是一颤，韦护欲将他打晕，天祥却抢先一步，抬臂挡下。

　　“别伤我哥哥！”

　　金鸡岭误折兄长手指一幕仍停留在天祥脑海挥之不去，断不肯让人伤他分毫。他不知兄长是否还认得出自己，可他想见他，想看看他的模样，想告诉他，天祥长大了。

　　“哥，你看看我，我是天祥。你看看我，我长高了许多……”

　　少年的泪水顺两颊滑落，滴落在天化手上。听得天祥闷哼之声，天化呆滞的目光似有动容，抬手便要抚上天祥的脸，刺耳的银铃却再次响起。

　　“去吧，将这里，化为灰烬吧。”

　　天化头痛欲裂，一拳砸上天祥胸口。天祥不曾躲避，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天祥！”

　　长生上前扶他，少年似被激了神智，挡在兄长面前：“别伤害我哥哥！”

　　银铃再次晃动起来，莫邪剑往天祥胸口挥去，天祥仍倔强地不肯躲避，鲜血滴落在地上，预感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

　　只见黄飞虎徒手接剑，莫邪光华险些将他手掌削为两半。不知是否天化尚存一丝理智，撤其灵力，才免他断掌之痛。

　　见少年愣怔，黄飞虎将他揽入怀中，心中的痛苦与悔恨在这瞬间全然释放，丹凤眼中血丝尽染。

　　这不是梦，是他的天化，是他的天化回来了……

　　“是爹爹不好，爹爹来晚了，爹爹没能保护好天化……”

　　男儿滚烫的泪珠落在少年脸上，手中的剑无论如何也举不起来，木讷地重复着两个字：

　　“爹……爹……”

　　“爹爹在，爹爹在。天化不怕，爹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天化。”

　　“天化愿意和爹爹回家吗？”

　　父亲温暖的怀抱让天化贪恋几许，忍不住闭上眼睛。天祥枪出如蟒，欲夺下火灵圣母手中银铃。火灵圣母自是知其想法，手中银铃剧烈地晃动起来。少年痛苦不堪，将火云旗一扬，掌心玄火跃跃而出。

　　随着生命之火的灼烧，天化空洞的目光逐渐清明起来。他茫然地望了一眼被三昧真火灼烧的大地，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三千火龙兵身上的魂力顷刻溃散，幡下赤焰化为玄火，顷刻间，遍地哀嚎不止。

　　火灵圣母睁大眼睛，慌忙晃起手中的铃铛，少年不屑冷笑，抬脚将那银铃踩得粉碎。

　　红衣少年薄唇轻启:“控制我，你，不够格。”

　　上神威压扑面而来，火灵圣母忍不住颤栗起来。

　　“是我救了你，你当臣服于我！”

　　“臣服？”

　　少年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莫邪剑意一闪，火灵圣母慌忙一躲，仍被莫邪剑斩下一臂。

　　炳灵为地火之神，应运而生，为天地所养，其中灵力具先天之伐，岂一邪修胆敢觊觎？

　　“啊！”

　　火灵圣母痛得险些昏死过去，祭出金霞冠，一剑往天化劈去。

　　一道金光奔至面前，黄飞虎感知到危险，忙将少年护在身后。待火灵圣母剑至胸前，少年猛将黄飞虎推开，将火灵圣母所持太阿剑震得粉碎。

　　长生与韦护前后夹击，长生不惧金霞冠，火灵圣母又被天化斩下一臂，已无再战之力，被韦护擒下。强劲的神力将她吞噬，火灵圣母欲运功丹田，却难抵少年神力所及，不消片刻，便已爆体而亡。

　　“君……”

　　“父……”

　　到底是已死之身，难承上神之力，少年挥剑斩邪之神采不过昙花一现，便泄了全身力气，倒在父亲怀中。

　　“天化，天化！”

　　黄飞虎急急接住了倒下的少年，握住少年冰冷的手。怀中的少年瞬间失去所有生息，仿佛方才一切，不过幻境一场。

　　五色神牛踱到黄飞虎身边，轻轻舔舐着天化的脸颊。黄飞虎爱惜地亲了亲天化的额头，将他抱上五色神牛。

　　“爹爹来接天化回家。”

　　‖ 汜水关

　　“武成王，天化已经不在了，何不让他……入土为安。”

　　武王轻叹了口气，望了一眼黄飞虎怀中双眸紧闭的少年，拉过一条毯子为他盖上。

　　“这孩子……倒真是可惜……”

　　他也曾年少过，自知这般年纪心中意气，如今也为人父，如何不能理解武成王爱子之心？

　　“可是末将……舍不得。”

　　黄飞虎一双凤眸尽是不舍，抚上爱子如玉的面庞。

　　“王上别看他日日闯祸，这孩子，胆子小得很，总要末将陪在身边才肯安睡，末将又怎么忍心……弃他一人于冰冷的陵寝之中呢？”

　　世人皆知武成王府的小世子最得父亲疼爱，自他出世，便倾注了黄飞虎所有的爱与期望。只可惜少年命薄，于最美的年华与世长辞。黄天化短短二十三年的人生，黄飞虎无一刻不在牵肠挂肚。

　　此刻的黄飞虎正沉浸于悲痛之中，而在他不曾察觉的地方，天化的手指轻轻一动，如蒲公英拂过，悄无声息。

　　‖

　　两只红蝶趴在少年颈边，轻轻扑着翅膀，一旁士兵见此，挥手欲将红蝶赶走，手掌却直直穿过红蝶，落在少年颈上。少年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睛，一双凤眸尽显茫然。士兵吓得跌坐在地，连滚带爬地跑出营帐。

　　“啊！鬼啊！”

　　长生与黄飞虎正在主帐与子牙议事，听到声响，二人忙起身离帐。

　　士兵撞到长生身上，惊魂未定。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听得长生不悦之声，士兵这才冷静下来，牙齿仍在打颤。

　　“将……将军，少将军他，他，他诈尸了！”

　　士兵磕磕巴巴地道出原委，长生却如遭电击。

　　“你说……天化，醒了？”

　　‖ 天化帐中

　　少年已再度沉睡，无一分生命迹象。可士兵所言绝非空穴来风，天化一定醒过来了！

　　四周将士已经吓得腿软，长生掩去眼中失落，轻轻抱了抱天化的身体，扯出一抹笑容:“没关系，你能醒过来，我就很开心了。你是不是很孤单呀？我陪你说说话，好不好？”

　　长生伏在天化耳边自顾自地说着话，哪怕得不到半分回应。

　　人所畏惧的鬼，是他日思夜寐，都见不到的人。

　　传闻七月十五鬼门大开，那是他一年中……最期待的日子。

　　听说，在那一天，可以看到逝去的亲人。兼之七月十八又是天化生辰，天化最是嘴馋，到了下面也必然是最贪吃的鬼。他便多摆些天化爱吃的东西，那小馋猫必然忍不住现身。

　　想到此处，长生的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或许最令人痛苦的不是失去，是明明看到前方有光，拼尽全力仍然握不住，直至那光完全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