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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九岁学成下山历练,二十岁碰见方宛白,同年与他结为道侣,又过了两年,与方宛白和离。
合欢宗弟子甚少会与其他修士结为道侣,我带着方宛白面见师父的时候,师父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语重心长地对我道:
“缘有缘无,天生注定。缘深缘浅,则事在人为。”
而我与方宛白终究缘浅。
我初入到长生门,搬到方宛白常年修炼的洞府的时候,就颇受人侧目。
长生门的弟子们都不喜欢我,更是愤恨我究竟是如何以狐媚妖法引诱了他们的方宗主,才让方宛白愿意与我结为道侣。
其实我觉得自己有些冤枉。
遇见方宛白时,确是我慕其容色,刻意接近在先。但后来提出结为道侣一事的,却是方宛白自己。
我并没有以身相胁,要求方宛白睡了我就一定要负责。
是方宛白同我说,只有结成道侣,才能更加方便地双修,也能让我静心钻研功法,学有所成。
那时候我看他的确不错,方宛白是唯一一个,在床榻上还能冷静自如,耐心陪我背书的人。
长生门的宗主,年少就名满天下的从阳剑剑主,方宛白与我双修,总让我感觉自己占了他便宜。
毕竟他修为太高,我的合欢功法掌握得又不好,与其说我令方宛白修为更上一层楼,不如说他让我的功法精进了不少。
因此初到长生门的那一年里,我自觉还是过得比较滋润的。
方宛白性子虽冷,但待我很不错,即使经常杂事缠身,也会每天给我带喜欢吃的糕点回来,还会隔三差五地带我下山出去玩。
晚上双修的时候,又很关心我的功课,在我没做好的时候出言指点我。
他话少,却字字珠玑,在方宛白的帮助下,我的修为可谓是突飞猛进,功法也能收放自如,真真正正成为一名有能力的修士,不负宗门所望。
只可惜,后来我却逐渐开始与方宛白产生争执,我总不理解他为何生气,他看着我,又像是不愿意多作解释,只是待我越加不耐,有一次还将我关进他修炼的寒冰洞里,不许我私自出去。
寒冰洞里很冷,虽然有方宛白在,但我一直想着要出去,他不允,我就哭。
他还要在洞里和我双修,我心情不好,不想修炼更不想背书,他就愈加生气。
最后我哭累了,甚至有些害怕他,方宛白见我实在精神不济,于是就将我从寒冰洞里放出来。
他一放我出来,我就跑了。
来长生门的时候,我带来了许多东西。走的时候,却是两手空空,只给方宛白留下了一封和离书。
我逃走之后,躲在合欢宗里闭门不出。方宛白来找过我几次,我无心听他所言,只让师兄替我赶他出去。
我从前喜欢他,如今讨厌他。
对讨厌的人,是不能表现自己的惧意的,于是我在中心殿里,大胆地抬头与方宛白对视,并且在师兄开口说话之前,率先反驳道:“我没有要入邪道!”
师兄看了我一眼,神色无奈。
方宛白坐在上首,动也不动,听见我的话,很轻地扯了下唇角,说:“本宗主还没有指名道姓,倒有人先不打自招了。”
我绕过师兄,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在一众长生门弟子跟前,直视着方宛白那双淡琉璃般的眸子。
“合欢宗里没有其他人收留魔头,你既然指责我们,就该清楚这件事是谁所为,休要污蔑师兄师姐们。”我道。
方宛白的脸上瞧不出喜怒,只是冷淡道:“所以,是你收留了那恶鬼域的魔头吗?容香。”
我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每个字都像是含了冰,我不易察觉地挪了挪脚步,想起在寒冰洞里的那些日子。
方宛白现在看起来就一副很想把我关进寒冰洞的样子。
但他既已带人前来兴师问罪,就肯定抓到了我的把柄。况且谢滔最近几个月来往合欢宗,从不避人,我狡辩也是无用。
于是我坦然道:“是。”
方宛白垂着眸,盯着我又淡淡问:“你以身相助,用合欢宗功法疗愈其伤,使那魔头短短数月就已恢复修为,重新兴风作浪?”
我犹豫了一瞬。
谢滔有没有在外头伤人,我是不知道的,但他与我相处之时,从来没有表现出魔的杀性来,似乎也不爱吃人肉的模样。
我略有迟疑,上首方宛白却又逼问了一句:“是不是?”
我心一横,咬牙说:“是!”
方宛白手边传来清脆的一声裂响,大殿中安静至极,我抬眼看去,是那白玉茶盏碎成了数片。
碧色的茶水沿着檀木桌淌下,方宛白搁在桌边的袖口有些被沾湿了,透出格格不入的一小块水色来。
我瞥了一眼,又瞥一眼。
方宛白手都没动,那盏茶是如何碎掉的?看来宗门里的器物陈旧,是时候更换了。
“……好,好。”方宛白缓缓道,他看我的目光越发冷,犹如实质一般要化成箭把我戳成刺猬。
我往师兄身边靠近了点,师兄拉住我的手,用眼神以示安慰。
“长生门剿魔时久,门下弟子受伤颇多。”方宛白嗓音里含霜夹雪:“合欢宗对自家弟子约束不足,致使弟子公然袒护妖魔,与正道为敌。”
“为求公正,还天下正道一个说法,”方宛白语气冰冷,“请合欢宗将弟子容香送至长生门,等候审讯。”
我睁大了眼,有点意外。
方宛白要把我抓去长生门审讯,是不是还要对我用刑?
我最怕受刑,小时候被师父用板子打屁股,都挣得厉害。
我救了谢滔,他们不去打谢滔,要来打我。
合欢宗虽然不参与仙、魔、人三界的纷争中,却最为向善,从不用功法伤人,只为救人。
我不知谢滔是否曾经害人,但见他性命垂危,身为正道宗门弟子,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况且,谢滔与我相处这几个月中,我也从未见过他害人,更妄论去害修士。
谢滔只与我讲过,他在恶鬼域中大逞威风,令一众小妖大魔俯首帖耳的故事。
如若谢滔果真人面兽心,那我的确有错,长生门可以叫我去杀了谢滔,或者干脆把我杀了给那些无辜的人偿命。
但若谢滔从未伤过任何无辜之人,我又为何要受审讯,又为何要受刑罚?
我少有如此心间激愤,气得脸上发烫。
方宛白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一站起,长生门的弟子们也纷纷起身,齐齐看着我。
我恶狠狠又委屈地瞪方宛白,他在原地顿了顿,竟朝我走过来,似是要亲手捉拿我这个正道叛徒。
师兄担忧地看着我,忽然抬起手,指腹轻轻擦过我的脸颊。
而后师兄说:“别哭。”
我没有哭,我只是眼睛痒。
方宛白走到我跟前,他长得高,平日里总是微微垂睫看我,今日也是如此。
我把头往下低,不想让他瞧见我的脸。
方宛白站在我身前许久,既不说话,也不用法术捆我。师兄也不说话,只牢牢拉着我的手。
我低着头,看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终于眼泪掉得差不多,我抿紧唇,准备开口。
不过就是去长生门一趟,长生门,我已经好多年没去过了,这一次就当是故地重游,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鼓起勇气,正要抬头对方宛白说,我这就和他走,却突然听见身后遥遥传来一句熟悉带笑的嗓音。
“我说怎么哪都找不到人,原来是来这儿凑热闹了。”
谢滔一身黑衣而来,腰间佩剑,笑中带着煞意,一直走到大殿门前,周身的魔气凝成丝丝缕缕的黑雾,萦绕在他身周,黑眸中隐隐现红。
长生门的弟子们猛地抽出长剑,严阵以待。
谢滔似乎对他们并不在意,见我久久没搭话,于是挑眉道:“怎么呆住了?不是和我约好今日下山去看人界春耕的吗?”
他说完这句话,正好走到我面前。
我见谢滔那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看了看我,突然脸色一变,皱眉说:“你怎么哭了?哭什么,谁惹你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