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一定要做草履虫是吗》洛觞泪

43、飞蛾4

　　送人的车已经走了一辆，被安排下下批离开的人正在检测仪的桌前排队抽血。

　　晏秋辰静静地看着他们，这里的人们害怕着裁决者，不敢与他对视。

　　排在队伍末尾的是一对母女，也是普通人幸存者中少有的还有亲属的人。

　　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六七岁，裹在明显过于宽大的棉衣里，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好像完全没有对家园的覆灭感到害怕。

　　这么小的孩子，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经历过什么吧，毕竟母亲还在，她可能只认为自己在出门旅游。

　　检测员的抽血技术很纯熟，很快就排到了她们，细细的针头扎进小女孩不怎么明显的血管，她愣了一下，然后被吓哭了。

　　“哇——”

　　“哎？！”面对幸存者中唯一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检测员有点惊慌。

　　孩子的母亲也有点慌乱，连忙捂住女儿的嘴，可无济于事。

　　这时，一朵小巧的塑料小花被递到小女孩面前。

　　生活在第五基地里的孩子很少见到花草，哭声都愣住了。

　　“这是小花，它有魔法的。”夕岚轻轻掰开孩子的手，把塑料花放上去，“拿上花花，痛痛就飞走啦。”

　　然后他随手指了个方向，说：“飞……飞到那边去了！”

　　在那个方向上站岗的警卫员：……？

　　不过他只是愣了一下，就捂住自己的手，表情浮夸地大喊：“啊，好痛！”

　　“哈哈哈……”小女孩被逗笑了。

　　从建成起就笼罩在临时避难所上空的阴云，仿佛也被这几人的互动驱散了些。

　　“大哥哥，大哥哥……”小女孩拉住夕岚的袖口，“穆丽斯想和大哥哥一起玩……”

　　“嗯？啊……”夕岚有点无助地看向晏秋辰。

　　“半小时内回来。”晏秋辰说。

　　“好的！”可以摸鱼的夕岚开心了。

　　检测员把血样放进检测仪预备入口，看了下在避难所角落里和孩子一起玩“你拍一我拍一”的少年，也感觉轻松了几分。
　　“晏裁决，您的搭档很活泼。”

　　“他只会胡闹。”晏秋辰的目光并没有过多在那里停留。

　　“这可不能算胡闹啊，他…算了，不说了。”
　　作为一个在观察所上班的检测员，和裁决者交谈并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但这不妨碍他对裁决者的搭档抱有好感。

　　那个年轻人……不是太阳那种肉眼可见的明媚，而是一种不该存在于现在的美好，一种能吸引他人的温暖。

　　但他们这群在阴云下挣扎的飞蛾，通常是不知何为温暖的，他们只会按照本能行动，最终焚于微弱的烛光中。

　　……

　　“大哥哥，穆丽斯很聪明的！穆丽斯已经会背哥哥的课本了！”小女孩举起小手，开心地说。

　　“穆丽斯好厉害。”夕岚微笑，“大家都会喜欢穆丽斯的。”

　　“小猫咪也这么说！”穆丽斯摇着小脚，“小猫咪说，穆丽斯好好背书，等回到学校，同学和老师们都会喜欢穆丽斯的！
　　“穆丽斯喜欢我们的语言课老师，她会给大家发糖果！大哥哥，穆丽斯可以学习做小花，回去送给老师吗？”

　　“……当然可以，穆丽斯可以问小猫咪（42）如何做小花。”夕岚说，“我们先不说这个了好不好？穆丽斯刚刚说自己会背课文，是哪一篇呀？”

　　“是一首诗哦，小猫咪说，那是一位非常温柔的阿姨写的。”穆丽斯说，“叫《人的颂歌》哦，要求背诵的后两段穆丽斯都记住啦！”

　　“厉害的穆丽斯。”夕岚轻轻拍手，“可以让大哥哥听听吗？”

　　“好哇！”穆丽斯在纸板上站起来，宽松的棉衣直接盖过她的膝盖，看起来像一个棕色的小萝卜。

　　“我与人同行。
　　“我与死生同行。
　　“战友啊，同胞啊，骨灰啊。
　　“我们的血肉，会融化万年的冰川。
　　“我们的墓碑，会绽放鲜红的蔷薇。”

　　“……”夕岚觉得这首诗有点耳熟。

　　这好像是……他在第六基地中心小学里听过的那首？

　　但当时只听了前两段，感觉后面的段落…侧重点突然就不一样了……

　　“我们是荒漠中烂漫的花海。
　　“我们是海面上无尽的繁星。
　　“大地啊，苍穹啊，宇宙啊。
　　“文明如沧海一粟，但文明永不磨灭。
　　“人类如风中残月，但人类永垂不朽。”

　　“……很好听。”夕岚垂眸，“写下这首诗的人，是一位很好的诗人。”

　　明明只是简单的辞藻组合，只是直白的抒情表述，却拥有敲击人心灵的力量。

　　因为他们正处末世吧……在这个荒败绝望的世界里，总要有人点亮心中的火光。

　　小识说这首诗的后两段是那位诗人不情不愿写出来的，但效果意外的好啊……不愧是第九基地的诗人。

　　“穆丽斯也喜欢这首诗，但穆丽斯更喜欢前两段。”小女孩大胆地说，“穆丽斯希望能见到这位诗人阿姨，她一定是个很漂亮很温柔的阿姨！”

　　“等穆丽斯考上大学，就可以去第九基地见她了。”夕岚笑道。

　　时间走得很快，半小时过去，夕岚踩点与穆丽斯道别，回到检测仪旁边。

　　避难所又送走了一批人，下一批人，也就是穆丽斯和她母亲的那批的血样已经在检测了。又有新的人开始排队抽血，新的血样被放入预备入口。

　　夕岚恢复安静，坐在椅上等待时间过去。

　　对了，他和穆丽斯玩耍的时间里，顾笑寒也来了，这两天，他一直保持三点一线，为第五基地来的人们降低污染值。

　　伊甸的爱人超夕岚他们点了下头，便熟练地站到角落里，开始了护卫工作。

　　距离幸存者转移工作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没有出现污染物。

　　然而，抽血队伍排到最后时，他们遇到了一个问题。

　　这一批预检测少了个人，是一位老婆婆。

　　夕岚根据42提供的信息，在避难所角落里找到了她。但她不愿意去抽血，也不愿意走动，只是抱着自己的厚布包，警惕地看着所有人。

　　“老奶奶，您这样就不能去新的住所了。”夕岚为难地说，“我们只测污染值，绝对不做别的事，请您相信防污染中心，好吗？”

　　“不，我不走！”老婆婆紧紧抱着布包。

　　夕岚觉得她有点奇怪，好像是在护着包里的东西。
　　但一想包里可能是她亲人的遗物，就好像合理了起来。

　　“嘿，不如让我先走吧？”这时，一旁的一个中年人打断了他的思考，“这老太婆就想护着她从家里带出来的肉，跟这里买不到似的！”

　　“……肉？”夕岚疑惑。

　　“是啊，我们逃难都带干粮，就她带了包肉，还宝贝地不行，一口也不愿吃，都快臭了！”

　　“……”夕岚沉默。
　　怎么会有人只带快坏的肉逃难呢？直觉告诉他这事可能不简单。

　　“怎么了？”这时，晏秋辰走了过来，“不愿走？”

　　“是的，晏先生，她……”

　　“咔哒。”木仓口对准了老婆婆……怀中的肉。

　　“你要干什么？！”老婆婆瞪大眼睛，圆润的眼珠仿佛要从那干瘦的脸上蹦出来。

　　“撤离！”晏先生直视着老人，却是在向其他人下达通知，“离这里远点，不要靠近！”

　　话音刚落，老婆婆怀中的布包突然鼓动，“撕拉”一声，布料破损，无数飞虫从中爆出！

　　“！！！”夕岚立刻踩住晏秋辰的影子，把人塞到影空间里。

　　但离他更远的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在最初的愣神之后，他们尖叫着四散逃跑。

　　“救命！有污染物——救命啊！！！”

　　“是变异苍蝇！带有无数致命的病毒和极强的污染能力，通过皮肤接触生效，普通人碰一下状态栏就五颜六色了！”识之殿堂尖叫。

　　夕岚用影流包住了还在涌出苍蝇的布包，同时大喊：“大家！裹住头和手！不要有皮肤露出来！”

　　他的声音淹没在众人的尖叫中。

　　但就在夕岚感到无力的那一瞬，一道极具辨识度和感染力的音色响彻整个避难所。

　　“裹住头和手，别露出皮肤。”
　　——是顾笑寒的声音。

　　这下，乱窜的人们都听到了，纷纷用衣物包裹自己。

　　伊甸的爱人使用异能，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撑开，营造出一片安全地带。
　　因捂住头而失去视觉的人们被藤蔓拉了进去。

　　看着幸存者们逐渐去往安全地带，夕岚从影子里拿出一个破损的磁场干扰仪。

　　他前往第七基地的前两天是坐车的，但后来车损坏了，他就把上面的仪器都掰了下来，准备找机会去修理店看看的。

　　不过他一直没等来机会，这些仪器就安静地待在影子里，磁场干扰仪就是其中之一。

　　损坏不算很严重，够用了。

　　他按照识之殿堂的指导，将干扰仪的磁场调到能吸引昆虫的频率。

　　避难所内的苍蝇逐渐向干扰仪聚集。

　　然后，他拿出一包餐巾纸，一袋白磷粉，将一张纸盖在干扰仪上，撒上白磷。

　　于是苍蝇都聚集到纸面上，越挤越多，越堆越厚……

　　“呲”一声，白磷燃了。

　　白磷燃点只有40℃，但燃烧温度超过三百，很快就将白纸和苍蝇一同燃尽，发出头发烧焦的气味。

　　夕岚朝火堆里添纸，其他苍蝇还在被干扰仪发出的磁场吸引，一个一个变成灰烬。

　　幸好干扰仪是特制的，可防高温。也幸好避难所的门窗是关上的，没有苍蝇飞出去。

　　大概过了十分钟，所有苍蝇都被烧死了，不管是小识还是42，都没有发现落单苍蝇的踪迹。

　　夕岚把晏秋辰从影子里放出来，看向角落里的老婆婆。

　　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化脓溶解，一只眼睛掉下来，被细细的肉丝挂在眼眶下。

　　“孙子……我的小孙子……”
　　她已经不能动了，只是趴在地上，用仅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被影流包裹的布包。

　　几息之后，她的头皮盖到脸上，双手变成腥臭的脓水，失去了呼吸。

　　“……”夕岚把燃烧的纸堆塞进影流包里，把那里的苍蝇也烧干净。

　　“这个老婆婆……嘶……”识之殿堂翻越了有关老婆婆的记录，不禁咋舌。
　　“她早年逝夫，儿女不孝，孤身一人照顾孙子。在第五基地濒临沦陷的时候，她孙子死了，但她不接受，所以把孙子的血肉割下来带着，希望能找到‘传说中的神’来救孙子。

　　“但血肉只吸引了食腐的虫子，就在她携带‘孙子’的这几天，肉里的虫卵已经成功孵化，并从蛆变成苍蝇。

　　“她对此是知情的，但她依旧认为这块烂肉是自己的孙子，不愿意交出来。”

　　“……”夕岚把影流收起来，破碎的布包落在地上，露出里面被烤焦的烂肉和蛆虫。
　　‘机检没有发现吗？’他于心中问。

　　“因为是紧急逃难，机检只管有没有污染物，而这种苍蝇是狡猾的，在破茧成蝇之前，它们的污染程度几乎没有。”

　　“……”

　　“别看了。”晏秋辰说，“跟我过来，这里的人需要重新进行污染值检测。”

　　哪怕再怎么防，虫群刚刚出现的时候，还是有人触碰到了它们。
　　按照变异苍蝇的特性……必须尽快筛选出来，否则这里的人都要完。

　　“好。”夕岚点头，“用机器检测吗？”

　　“不，半小时20份太慢了，我亲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