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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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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份幸运的馈赠,都不是免费的。
——《夜光夜话》
霉变的三块壁画存放在库房,因为黎夜光打了招呼,所以藏品部的管理员特意赶来替她开门,搬出三块壁画给余白看。
库房内有湿度控制,所以壁画的霉变没有加重,情况和黎夜光带上山的照片几乎一致。但由于照片是平面拍摄,只见霉变不见空鼓,实际上壁画因为内部水分积压,表面有些地方已经微微隆起。
虽然人前黎夜光一呼百应,可现在她唯一能够求助的人也只有余白了,“问题严重吗?”
余白弯下腰仔细观察了一圈壁画的侧面,才说:“唐代壁画的地仗层一般分三层,下层最厚的是粗泥层,是用粗粉质泥沙做的,中间是细泥层,是澄板土做的,壁画还在洞窟的时候由粗泥层和岩体粘合,如果是粗细泥层出现空鼓就会比较麻烦。但这三块壁画受潮时间较短,之后又做了湿度控制,所以只有最上面的粉质层有些空鼓。”
余白说着指向切面的上层示意她看,可黎夜光左看右看也只能看出厚度明显不同的粗细泥层,完全看不出余白口中的“粉质层”在哪里。不光是她,就连跟在她身后的组员也都蹙眉凝视,无一看出。
“你们仔细看,粉质层只有0.01厘米,虽然很薄很薄,但因为是高岭土,所以颜色和细泥层是不一样的。”余白见他们看不出,极耐心地引导,“你们先闭眼三秒,再睁开试试!”
0.01厘米?岂不是一毫米的十分之一!
黎夜光既没有玩大家来找茬的心情,也没功夫欣赏组员站成一排齐刷刷干瞪眼的画面,但是——
她却不能发飙,只能对着余白老母亲般地慈祥一笑,“这个我们等会儿再看,你先回答我,问题不严重吧?”
这下组员们才是真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这还是雷厉风行的黎组吗?那个谁敢耽误一秒钟就立刻爆头的黎组去哪了?莫非上山一趟遇到世外高人,化解戾气、弃恶扬善了?
余白直起身子,俯看壁画的正面,然后微微皱起眉头。“虽然空鼓不严重,但是霉变还挺严重的。”他说着指向三块壁画上不同区域的黑色菌落,原本体态丰腴的仕女,一个面目难辨,一个衣衫发黑,另一个则因为霉变严重导致颜色层剥落了一大块。
一听这话,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黎夜光的助理阿珂是在C博实习的考古系研究生,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对壁画霉变还算有点了解。她小声对黎夜光说:“黎组,霉变到这个程度,除霉的时候一定会损伤颜色层,他能不能补回来啊?”
阿珂的担忧并非多余,如果换作别人操刀,黎夜光也会怀疑,但眼前的人是余白,她就莫名地安心。他的专业黎夜光或许不懂,但他对壁画的守护之心,以及臻于至善的追求,就足以支撑起余家第五代传人的赫赫名号。
所以她抬头看向余白,只问了一句,“你多久可以修好?”
余白抿嘴思考了一小会儿,给出了一个他认为的时间,“至少一个月。”
“可是半个月后就要开展了啊!”阿珂急忙说。
余白知道黎夜光上山找他就是为了修好壁画不影响展览,可一个月是他根据实物情况做出的判断,少一天都有可能无法做到完美。他极认真地向她解释:“无论壁画多大或是多小,病害的处理都需要时间恢复,还有临摹和模拟实验……”
“可以。”黎夜光毫不犹豫地回答。术业有专攻,在不同的领域信任不同的专业人士,是她“效率人生”的首要法则,况且余白的话已经表明,他有足够的把握可以修复完好,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老话说得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黎夜光不仅赔了一个吻,还要扮演“媳妇候选人”,这么大的本钱都下了,不信任他岂不是打脸?
黎夜光果断的回答让组员们摸不着头脑,这次的展览关系重大,黎组看得比什么都重,怎么会同意一个月呢?
“那展览怎么办?”“赞助人会不会撤资啊?”“上博呢,怎么回复?”
黎夜光离开的十天时间,整个壁画组都忧心忡忡,好不容易盼到她回来,带回的却是一个老实憨厚的大男孩,尤其是他眼神天真、态度谦逊,怎么看都不像很厉害的行业大牛。虽然大家对黎组十二分的相信,可对余白……他们一无所知,将开展的关键寄托在他身上,所有人都心悬难安。
“明早九点,集体开会。”黎夜光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她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各种负面消息接连传来,人心惶惶也属正常,修复的事交给余白,稳定大局就要靠她了。
“阿珂,你负责通知赞助人。佳佳,你去告知上博现在的情况。其余的人和我一起重做展览计划。”她利落地下达任务,似乎在余白说出一个月时间的时候,就已经拟出了策略。
“重做展览计划?!”
这个消息比“一个月”更加震撼,因为余白见他们全都大惊失色,情况好像比方才更糟糕。开展在即,壁画修不好已经够头疼了,还要重做展览计划,组员们觉得黎组不是在深山遇到世外高人,而是遇到跳大神的了!
然而黎夜光神色镇定,语气也是不容置疑的果断决绝,“对,将展览分为两期,所有展品分为两组,一个月后更换一批展品,唐代仕女壁画放在第二批次,采用单票和联票制。你们今晚就考虑分组方案,明天开会时向我汇报。”
短短几句话就将计划的核心与关键说出,之前还不知所措的组员一下就有了方向,原来黎组并没有变奇怪,她只是变得更加高深莫测了!
“原来黎组早就想好了!”
“这样不但不影响展览,还可以增加观展人次呢!”
“果然还是黎组厉害啊!C博制霸!”
黎夜光满意地看着江山一片大好,虽然上山的日子苦不堪言,可天下还是她的天下,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勾起嘴角时,漆黑的眼眸闪耀着自信的光芒,像是夜空中恒久的星辰,光彩夺目。
一旁的余白静静地望着她,在山上时他只觉得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下了山才发现原来他们周围的世界也是不同的。
她比他想象中更加闪耀,除了他知道的坚强和固执,还有他所不知道的自信和霸气。自己喜欢的人如此优秀,余白在骄傲之余又多了一份小小的紧张,这么明亮的她竟然会喜欢平平无奇的自己,余白觉得自己太幸运了!
***
高茜的工作是人事管理,负责特展的人员调配,所以接收消息比壁画组的成员慢一步,路上又遇到堵车,就来得晚了。她到的时候组员们都已经散了,只剩下黎夜光和余白正从库房走出来。
黎夜光么,高茜闭着眼都能认出来,可余白就不认识了,而且她想象中的余白应该是这样的:
瘦小的中等身高——文艺男青年,尤其是画传统壁画的,又常年待在深山老林,肯定娘娘唧唧的。
极度傲慢爱装逼——国手世家传人,肯定鼻孔朝天,穿的衣服多半是麻布汉服,显得自己超然脱俗。
所以当她远远看到黎夜光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灰色运动衫、正在关门的年轻人时,目光就自动将他做了马赛克处理。
“夜光,你可回来了!我听说余白也跟你来了?”
余白听到有人叫自己,期待地转过身来,高兴地举起热情的双手,然而高茜却径直走到黎夜光面前直接吐槽,“不要名不要利,还软硬不吃,你怎么拐这块臭石头下山的?以身相许?”
“咳咳咳……”余白因为最后的四个字,猛烈地咳嗽起来。
高茜嫌弃地扫了他一眼,问黎夜光:“新来的实习生啊?”
黎夜光清了一下嗓子,将余白推到高茜面前郑重地介绍,“余家第五代传人——余白。”
高茜抬头看去,眼前这个高大老实的青年,眉目清朗、神态天真、气质淳朴,真的和壁画、国手、传人,这几个关键字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你好,我是余白。”余白有些紧张地看着高茜,虽然她看起来和黎夜光很熟,但似乎很不好惹。
而下一秒,高茜就验证了他的判断,因为她毫无征兆地将余白一把薅住,凶神恶煞地威胁道:“我告诉你啊!我的私房钱可都押进展览了,你要是修不好壁画,我就把你打到全家都不认识!”
毕竟这小子看起来一点都不牛逼哄哄,高茜的担忧完完全全是发自内心的。
余白不知所措地张着双臂,不知是该甩开高茜的手,还是该弯下腰让她揪得舒服一点,因为他看到高茜为了薅自己费力地踮起了脚尖。然而当他向黎夜光发出求助的眼神后,黎夜光却回了他一个看似关切的温柔眼神,以及如下回答:
“高茜向来言出必行,你要是修不好一定会被打死的!哎呀,人家真的好担心,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哦!”
她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个武力威胁,一个笑里藏刀,余白突然就想起了收音机里常放的一首民谣: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嘶嘶……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嘶嘶……遇见了千万要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