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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顺应天命(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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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车队浩浩荡荡进了上林苑。啊芜跟在周卫烜身侧驻足在跑马场外围。
周卫烜吩咐俞迁:“让人将兖族二王子请过来。”
又看了一眼啊芜,“临光君,自便,朕就不陪着你了。”
说完大步一跨,离开了。
啊芜这才敢将一路压制着的心跳复原,狂乱急跳。
周卫烜一身赭红色骑射劲装配上大步流星的脚伐,纶涸郡里那个皮货商韦欢身影与他慢慢重叠。
马场里有许多的扩特幼马,再瞭望过去似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林木,啊芜静静地立在秋日的残阳里,等元隽。
“临光君,我们又见面了。”元隽嘴衔青草神不知鬼不觉地窜到啊芜面前,一脸肆意的笑。
啊芜退后两步,正正地看着元隽。
“元公子,元二王子,别来无恙。”
元隽转了个身,双臂倚在马场的围栏上,问:“你那贵人走了?”
“走了。今早走的,我都没去送他。”啊芜靠上围栏,“靖安城真是个富贵地啊,走了一个贵人,又多了两个贵人。”
元隽牵强一笑:“我可不是什么贵人,不过是个混饭吃的马贩,两国的探子。”
“两国的探子。”啊芜喃喃重复他最后这半句。
“是啊,两国的探子。”元隽说,“我这探子很牢靠,能说出口的都是实情,不能说出口的便是不知道的事。”
马场里遛马的马夫从两人前面的围栏经过,元隽伸手去拍马屁股,却拍了个空。
啊芜突然问:“元怀礼呢?”
“他呀。在马厩喂马呢。”
“你们何时回的?”
“仲秋节前几日。”
“我托你探的事,可有探着?”
元隽默然,良久才道:“你这事不太好探,我怕探多了危及性命,所以……”
“能平安归来便好。”啊芜叹息着一笑,“这不还有另外一个贵人嘛,稍晚我去问陛下那个贵人。”
这样的说辞听着轻松,可言下的气氛稍显沉重,元隽也不再兜着。
“我跟你说啊,泽国皇帝曾向我打探起你,我可没说。”
啊芜看元隽一眼:“那我该谢谢你。”
元隽不再倚栏,也看了啊芜一眼,说:“我听着这语气不对,谢谢就谢谢,非得加上那该,听着相当别扭,你是怪我没把话说全?”
啊芜摇了摇头:“你可别误会,流亡他国的那种迷茫,你是明白不了的。我在想如果你对泽国说了实情,我如今是个什么样的处境。”
“我怎么可能会说,对兖族又无利可图,平白招惹杀身之祸犯不着。”元隽说,“况且我们兖族逐水而居,哪里的水盛草茂便往哪里靠,谁还没有迷茫的时候呢。”
对元隽这句含有深意的话啊芜想了片刻。
她问:“你的意思是如今皋国的草比较茂,你选择靠在皋国的水边?那我又怎么会成为杀身之祸的源头?”
元隽只轻松说:“这你得问皋国皇帝,你的事情他比我清楚。我给你从泽国带回来个有用的人,我已经移交给皋国皇帝,应该是囚在这上林苑。”
啊芜心中呼之欲出的答案好像就在眼前,所有人都在引她去够,去核实。
元隽带回来的是谁?元隽直接交给皇帝,将她这个当事人直接架空。他元隽尚有逐水而居的能力,而她呢?
啊芜只能皮笑着问:“从泽国带回来的那个人,你花了多少银钱?”
元隽深深看了啊芜一眼,才多久没见,这人变的可真快,似乎穿了一身坚不可摧的铠甲。
他也跟着皮笑肉不笑地回:“一个乞丐花不了多少银钱,他时不时的会去大将军府外转悠,被我发现了端倪,捆了他,就直接绑来了这里。”
“可知名字?男的女的?”
“不知姓名。男的。”
“哑巴?”
“应当不是。”
“应当?”
“应当。”
啊芜倒是觉得稀奇:“是漏出什么端倪,偏叫你一个人发现了。”
元隽突然举起两指在自己的双眼前面一插:“谁也逃不过我这千里眼,真的可以目视千里。他怀里揣了块脏兮兮几乎都辨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的帕子,上面绣着个‘录’字。”
啊芜静默一瞬。这种帕子应当是她从前的贴身之物,她总觉得会是从前的仆从。
啊芜本可以去求皇帝去见此人,正因为皇帝在等着她求他,她现在真的不想去,在她眼里他就是个皮货商,剥人皮的皮货商。
元隽想起那人,不由抽了抽脸颊:“这人脸貌已毁,可别让我画像。”
“一个活人,怎么通关的?他肯跟你走?”
元隽睨了啊芜一眼,说:“兖族二王子说他偷马,谁还不会给我个面子让一个乞丐为奴为婢?他嘛,我只悄悄地对他说,我可以带他去找他帕子上的人,他便跟我走了。一路上没说一个字。”
啊芜噤声。
这样一个人,怎么肯乖乖地跟元隽走?
“谢谢你。”啊芜认真道谢,“二王子。”
元隽他已经查的足够多。
也已经给她权衡过利弊。
元隽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极度认真地对啊芜说:“你来到上林苑,得千万当心。”
啊芜听出元隽话里的警觉,看着他。
只见元隽盯着她慢慢一字一句道:“洪水猛兽,心不可测。”
啊芜陷入沉思。
稍晚见着了元怀礼,个子窜得飞快,估计是伙食好的缘故。元隽在这上林苑给皇帝培育良马,听说南面镒城、东面確城也有皇帝的马场,元隽会不定时地去往两城的马场里探视。
南面镒城,那是周卫序封地阜郡的方向,啊芜摸着鞶带里的吉羊玉佩。
周卫序就这样去了封地。
皇帝好像来了这上林苑之后便消失了,说是携临光君来秋猎,为何不见了踪影?
捱了两日,突然的一天夜里,啊芜被一阵急躁的拍门声震醒,忙穿好衣服,去开门。
来人是个小内侍。
“陛下请临光君过去。”小内侍头不抬,额上还有汗,一脸的紧张,不知这汗是真汗还是冷汗。
啊芜想寻个傍身的武器,最后作罢。
小内侍让她上马车,经过长长的一段山林小道才抵达目的地。
啊芜下来马车,顿时犹进寒潭。
山风哓哓,林木森森,几点萧瑟的炬火稀稀朗朗蔓延至深处。
这里有猛兽,牢笼里的猛兽。铁笼里的猛兽在看着她。
四面八方的风灌进啊芜的领口衣袖,眼睛被风吹得眯起来,啊芜想寻一处避风之处却寻不到。
“临光君,可还喜欢朕的这些个猛兽?”如鬼魅般的声音几近刺穿耳膜。
啊芜转身,盯着周卫烜。
周卫烜眼眸一紧,厉声道:“把头低下去,直视龙颜乃是大罪。”
啊芜垂下眸,平静地说:“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大半夜的让臣女来这山林赏猛兽,会做噩梦的。”
“噩梦?”周卫烜有些癫狂,“朕天天做噩梦。”突然他将啊芜推抵在牢笼之上,“你说朔王会不会造反?”
啊芜脊背一凉,扭头就对上笼子里的豹子幽绿的眼睛,那豹子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逼退至角落,口中发出警惕的呜咽之声。啊芜想逃,却被周卫烜按着肩膀动弹不得。
“别怕,有朕在。它不敢怎样。”周卫烜被这样的情景带出一丝玩味。
啊芜欲哭无泪,她似乎遇见了一个疯子,与仲秋节那日的皇帝不同,与皮货商韦欢也不同。
“将我的后背留给一只猛兽,陛下自然不怕。”啊芜勉强回过头,再次盯住周卫烜。
周卫烜直接将啊芜的头给按下去不让啊芜看他。
“也是,该怕的人终究会怕。”他将啊芜一拽,后背脱离牢笼,再一甩,甩至安全的空地上。
这片刻的安全,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逸。
啊芜突然想起周卫序对他这位皇兄的态度,夸赞与愤恨并存。
她又突然想笑,这么变态的皇帝,怎么会有那么一个顶好的弟弟。
“方才你还没回答朕。”周卫烜执意想从啊芜口中得到答案。
啊芜竟想不起方才他问过什么,在脑中盘旋的还是那对豹子幽森的绿眸。于是她问:“方才陛下问过什么?”
“朔王会不会造反。”
啊芜竟觉着皇帝有些偏执得实诚,从她口中说出来有何意义?她又不是朔王。
她却说:“朔王不会造反。”
“为何?”
“臣女也不知道朔王会不会造反,是陛下需要一个答案,所以臣女选了一个自己喜欢的答案。”
周卫烜用了些许时间来思考这实诚的回答。
选一个自己喜欢的答案。
周卫烜凤眸在她平静的脸上来回打量,慢道:“你竟不怕朕。”
怕,要怕的事情很多,如今怕是最没用的。
她问:“陛下护臣女性命,为何要怕陛下?”
见周卫烜闷声不响,她道:“皇帝乃天子,敬重才是本道,无错便怕,那是懦弱胆怯,臣女无错,不会怕陛下。”
周卫烜攥了攥拳,今日深夜被点燃的血脉,此时听这么一句违心又舒心的话,反倒让他翻腾的血脉平息了下来。
“替朕办件差事,朕便将你想要见的人交于你。”
啊芜抬眸再一次盯上周卫烜的眼睛,这次她很自觉,只看了一眼,没等周卫烜出手便垂下眼。
她定定地道:“若是让臣女去杀朔王,臣女做不到。”
周卫烜额间一紧。
“那朕让你去做你能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