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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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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朕的生母?”
赵祯拍案而起嗔目欲裂,坐在下首的八大王惊得从软椅上弹起,刚被急召入宫的吕夷简腿一软直接跪地俯首,膝盖磕得生疼,隐痛不敢出声。
“是。陛下,陛下的生母确非刘娥,而是刘娥身边的侍女李氏。当年李氏诞下陛下就被撵出宫去,而那时刘娥正巧腹中胎儿夭折,就将陛下取而代之,偷梁换柱。诓骗了先皇,诓骗了陛下,其心可诛啊!”
吕夷简听着这人口若悬河地编排二十几年前的往事,恨得牙痒痒,心中暗骂,“说是八大王犯了疯症,本还以为讹传,眼下看确实疯得不轻!二十几年前都埋进黄土里的旧事,如今抖出来何意?不顾轻重,没事找事!”
他微微抬首偷瞄,只见赵祯听着八大王的疯言疯语,握着拳的指节泛白,指头还一紧再紧地抠进肉里,已经渗出血来。吕夷简心中登时大惊。
一向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失态了!
“吕夷简,你说,当年之事你可知晓?”
赵祯厉声一问,震得他耳膜发颤,大颗大颗的汗珠已顺着太阳穴砸落在眼下的青石砖上。
“臣,臣……”
吕夷简左右为难,一个是先太后,一个是圣上生母,要他怎么说呢?如八大王那样不管不顾地口无摭拦?朝廷内外必将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说!”
赵祯催促,吓得吕夷简混身一震,祈求上天救他于水深火热,温吞地道,“当年,当年之事,陛下陛下的生母确实非先太后……”
话没说完,赵祯“咣”地一声一拳砸在御案上,鲜血直流。吓傻了身边侍奉的人,一个个手忙脚乱地上前应对。
“滚开!”
赵祯一脚踹倒最前面的内臣,殿内一行人都惊呆了,惴惴不安。有始以来第一次,天子暴怒!
吕夷简直接瘫地,不敢再言,心想,“如今刘太后已逝,还有谁能摆平这局面?”
“太妃觐见!”
殿外一声通传,在阎文应搀扶下的杨太妃上气不接下气地捯饬进来,就看见皇帝愤然而立,青石砖上跪成一片的场面。
“这,这是怎么了?”杨太妃一脸错愕地问道。
阎文应一眼瞅见赵祯手上的鲜血,心头一紧,松了杨太妃,直奔赵祯身前,抬起他受伤的手开始处理伤口,任赵祯怒喝推搡,他都不理不顾,一门心思地给他止血包扎。
赵祯仿佛无知无觉,不再理会自己的伤和这个人,颤声发问,“小娘娘,您跟朕说实话,刘娥,是不是朕的生母?”
杨太妃心头一颤,这“大娘娘”都不叫了,竟直呼其名,看来今日这事压是压下住了,只好实话实说,“这……先太后确实,确实不是皇帝生母……”
赵祯一听杨太妃的确定回答,整个人瘫软下来。还好阎文应眼疾手快,将他扶坐在软椅上。他一双眸子浸着水光,祈望着杨太妃,惹得她一阵心酸。
“皇帝生母确非先太后,而是,崇阳县君。”
赵祯端坐聆听。
“原是先太后一端水女侍-李氏,肌肤明丽,手如绒雪……”杨太妃落座于宫人搬来的软椅上不忍再有隐瞒,将所知当年之事娓娓道来,“那时先皇龙体已有不济,然子嗣凋零,能寄后望者也只皇帝一人。然可预见,柔弱的寡母幼子怎撑得起尚不算稳妥的大宋江山?先太后虽女子,然权谋策略并不输于男子。也只有她,若母凭子贵立于中宫才能……”
“别说了!任何理由也无法粉饰她的夺子之失!”
“可是皇帝呀……”
“小娘娘,子欲养而亲不在,我大宋以孝当先,任她有功在千秋的伟绩,又是谁害朕成了不仁不肖之子?有生之年不谋一面,如今只有森森白骨,叫朕如何不恨?”
“这……”
赵祯怅然冷笑,“自小,朕只当她是望子成才的严母,所以苛责刻薄。却原来并非亲生,所以淡薄慈爱罢了。”
吕夷简听到这番言词顿感不妙,忙劝道,“陛下不可偏听偏想啊,先太后也是为了陛下……”
“宣,三衙指挥使司即刻进殿!”赵祯对吕夷简的话充耳不闻,直接下令调动禁军。
“陛下三思啊,刘太后虽已不在,然树大根深……”
“住嘴!你们一个个自称为忠良之臣,却一个又一个地欺瞒朕。朕就不信她刘氏一族竟能瞒天过海,一手遮天!”
眼下,于来时路上杨太妃已命人传召的右丞相,枢密使,左司谏,右司谏一干内阁重臣已悉数入殿,然而谁也劝不住这位龙颜大怒的天子。眼看时局动荡,众人心急如焚。
身为殿前都指挥使的李璋一进大殿就被眼前这紧张气氛所震惊,有始以来从未见过呀!再加上一道道骇人听闻的皇命下达,这是要灭了刘氏满门?
就在这时,殿内的嘈嘈切切中一宫人的惊呼声异常刺耳。只见几个宫人的忙乱簇拥中杨太妃昏倒在地。赵祯忙喧太医进殿。
好在有惊无险,太医只道是急火攻心,需娴静空幽之地静心调养些时日方可康复。
皇帝即刻下令送杨太妃到东郊的龙云行宫调养身体,太医院从院使到院判近5位伴驾随行,跟着伺候的宫人不计其数。
就在宫人们抬着载舆上的杨太妃往殿外去时,近前服侍的阎文应的袖口被扯住。低头看竟是杨太妃半眯着眼,右手手指正拉扯着他的袖口。
阎文应警觉地将耳朵凑近了杨太妃的嘴角,正听得她声如蚊讷地嘱咐道,“拦住皇帝,定要拦住!”
阎文应领会地起身点头,杨太妃这才松口气合眼歇息。随着一晃一晃的载舆消失在殿门口,他竟有一丝错觉,心想这老太太莫非是用了苦肉计拖延时间?
而应下了这个差事,他又着实头疼。太妃娘娘都要如此这般,他又有什么善策良计呢?正发愁呢,抬眼正瞥见殿中刚领了命正左右为难的李璋。
阎文应平素虽极不待见李璋,然眼下情形也只能寄希望于最懂君心的他了,直冲李璋递眼色,死马当活马医吧。
李璋领会,焦急地绞尽脑汁。就在皇帝又锁紧眉头之时他忽地脑中灵光一现,不声不响地凑近坐在软椅上想要再下旨令的赵祯,躬身低声道,“陛下,今日城东别院一战可是最后一约,眼下时辰快到了,怕是过了今日再难相见了!”
这一串话听下来,赵祯的眉心稍有舒展,伸手扶额,陷入此起彼伏的规劝声中。
半晌,赵祯怅然一句,“退下吧,都退下吧。”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麻溜辙了,生怕迟则生变。
当郭精奇被望眼欲穿的李璋请进大院时,眼里看到的是倚着栏杆,把自己灌得半醉的赵祯。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却头一回见他如此萎靡,心中不免难受。
她扭头对李璋几句耳语,没多时一张敦厚的木质大圆桌立于院中,一古铜色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置于大桌中央,周围一圈儿的鲜肉蔬菜摆个满档。
郭精奇瞅着这一桌热闹,撸起袖子道,“没有啥是一顿火锅烧酒解决不了的!喂,小白,一个人喝闷酒有啥意思?过来,姐妹儿陪你!”
菜吃半饱,酒过三巡,两人已是称兄道弟,推心置腹。
“两个母亲?”
“是呀。一个生母,一个养母,可悲的是我今日才知。当年是养母将刚诞下我的生母撵走,害我们母子不得相见。如今天人永隔,我却认贼作母这么多年……”
“呵,真羡慕你!”
赵祯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又木讷地呆呆瞅她,“你,羡慕我?”
“是呀。你有两个母亲。而我,一个都没有。”郭精奇一杯酒咽下,砸吧砸吧嘴继续,“我很小就进了福利院。福利院就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呆的地方。那时我才多大啊?好像,也就这么高。”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话都说不灵清,被欺负了只会躲在角落里哭。那时我就想如果我有母亲,哪怕她脾气不好,不待见我,也一定会护着我,不让别人欺负。唉,还好后来有个人护着我,就不再这么奢望了。”
赵祯目光呆滞地盯着火锅上缭绕的白雾陷入沉思,脑子里原本认定的理儿越发模糊不清。
“来!今朝有酒有朝醉,莫等无杯空对月。喝酒!”赵祯被郭精奇这一嗓子拉回到眼前,听着这背串了的诗句哭笑不得,“若李白和罗隐听到,恐怕要从地底下钻出来教训你了。”
郭精奇醉眼迷离地眨了眨,“嗯?不对吗?”
“哼,应该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赵祯纠正,转而又感慨,“不对,应该是另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愁更愁。”
“什么愁不愁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天愁不愁!”
郭精奇一饮而尽,接着再一杯斟满。她忽地起身,一脚踩在木椅上,一手有节奏地拍击桌面,高举酒盏扯开嗓子喊,“听见你说,朝阳起又落;晴雨难测,道路是脚步多;我已习惯,你突然间的自我,挥挥洒洒,将自然看通透。那就不要留,时光一过不再有……”
一首《突然的自我》,郭精奇唱得豪放不羁,头上发髻都甩歪了,她索性解开发髻,散开一头乌发边唱边摇摆。赵祯也举着酒盏跟着调哼哼。李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旁边阿福和远近伺候的侍者们不明所以地跟着摇摆起来,好一片欢声笑语。
“来来来,喝,喝完一杯,再来一杯……”
她端着满盏的酒,左摇右晃地走近赵祯。不想脚上一个拌蒜,猝然跌进了赵祯怀里,两人四目相对鼻息可闻。赵祯因喝了酒,红润的唇像熟透的樱桃盈盈欲滴。
一时间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知哪根筋搭错,当她恢复意识时,只发现自己的唇已吻上了他的唇。他也没有躲,像是醉傻了。不远处的李璋好似看戏的呆子,捂着嘴,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