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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不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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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十,天气慢慢暖回来。刘府里彩衣轻纱的侍女鱼贯而入,各自手上端着里衣、外袍、冠子、首饰等等。个个美娇娥齐声下拜喊,“请夫人挑选。”
程瑛坐在妆镜前,三名侍女为她挽发,她随意扫了一眼,金紫朱黄,虽是刘府里平日爱用的鲜亮颜色,穿在今日却不合适,于是懒懒回:“都撤下去吧,换些清淡的来。今日是去探病,穿成这样,不是故意扎人家的眼?”
侍女们应声退下。为程瑛描眉的是她陪嫁,深受她信任,随口就抱怨了句,“这么给韩家那丫头面子做什么?劳累夫人早早起来,分明说好了今日回程府的!”
程瑛垂眸,浅浅一笑,她眼细唇薄,生得妩媚,却也因棱角太分明而看着刻薄。作为刘束的妻子,刘氏未来的宗妇,她因这张脸被公爹和婆母挑剔了不少,直到她修炼出慈和的假面、圆融的气质,日子方才好过了点。
就如刚才那抹笑意里,若非是熟悉的人,绝对看不出来那点嘲讽意味。
“主君都吩咐下来了,那位韩姑娘是未来宫中的娘子,说不好位份还比胭娘高呢。她都‘重病’了,咱们怎么也得走走人情。”
陪嫁侍女眼睛不屑往上抬,“穷酸得腌进骨子里了,怎么能和胭姑娘相提并论?”
程瑛没反驳她,只是神色微冷。等到淡妆描完,颜色素淡的衣裳也重新送了进来。她衣着整齐地坐上马车,不过一盏茶工夫,就到了韩府门口。
门口停着另外一辆马车,玉牌上写了个“汾”字。程瑛稍微等了一会儿,见那车上下来一个绿衫子的娉婷美人,挂上和蔼热情的笑脸迎上去,亲热地喊了声,“绿禾妹妹。”
绿禾是刘府旁支的女儿,因样貌出挑,被汾王赵措看上,做了王府的侧室。这回,大概也是代汾王来探望韩皙仪的。
她亦笑着回:“长嫂。”
韩府侍从早接到了帖子,为她俩开了门。二人并肩行着,程瑛先问:“妹妹也是来看韩姑娘的吧?”
绿禾颔首应是,“官家亲自嘱咐殿下,让殿下来探望探望韩姑娘。可惜殿下公务繁忙,只得命我代他来看看。”
“哎哟,咱们都一样,我也是被你兄长吩咐来的。官家麻烦他俩,他们就来烦咱们。”程瑛呵呵笑了两声,又关切问,“听闻宫里遣了孔太医来给妹妹和韩姑娘看诊,怎么不见他?”
绿禾模样柔顺,讲话也温柔,轻声细语地回:“孔太医早晨来过王府了,因温府和韩府顺路,所以他先来看了我,现下应该在温府为长宁郡主看诊呢。一会儿兴许就到了。”
正说到这儿,韩寂便出来迎客了。他性子稳重,守礼又规矩,不去直视两位内妇的脸,拱手道:“程娘子、刘小夫人。有劳二位拨冗前来,韩某在此代小徒皙仪谢过。”
程瑛不动声色打量他片刻,嘴上却连忙回:“韩御史客气了,快带我们去看看韩姑娘。她这一病,官家牵着心,咱们自然也担忧。”
韩寂恭谨答是,伸手引着她们往里间去,“二位娘子请。”
韩皙仪的卧房在韩府南边,最暖和的地方,整间韩宅其实都不大,她的院子却很宽敞,庭院通透,稀疏种了紫蔷薇,今年天暖和得快,庭中蔷薇都开了花苞,看着娇丽又鲜亮。转过一条幽静回廊,是青墙黛瓦的一间精致屋舍。
程瑛纵出身好、嫁得也好,却也没住过这么漂亮的屋子,倒不是多华贵,难得的是这份用心。
韩寂为她们推开门,随后便告辞道:“皙仪就在里头,她身子虚弱、精神不济,若有慢待二位的地方,烦请二位娘子体谅。”说罢转身离开了。
往里走,是一间画堂,摆了琴案、书案,书卷繁多,但理得整整齐齐。珠帘撩开,则是内室,最惹眼的是一张白玉几案,上面也放着许多书卷,还有笔砚。玉质通透,拿来做镯子、簪钗,程瑛或许会舍得,但制成几案……她是怎么也理解不了的。
床帏是浅青色软烟罗,挂起在两边,中间半躺着一个清瘦文弱的姑娘,颈骨突出,锋利伶仃,看得程瑛蓦然一心惊。
怎么能病成这样?脸色青白得都不成人样,看过来的眼神都迟缓了,仿佛转个头要用尽力气。
韩皙仪勉强扯出笑,正要掀了被子下床,口中虚弱地道:“二位便是程娘子与刘小夫人吧?皙仪失礼,望二位娘子恕罪。”
程瑛赶忙上去扶她,“姑娘坐下说话。”
床上这姑娘实在是虚弱得可怜,程瑛想,宫中是什么地方?争奇斗艳、万花竞放、美人如云,官家今日光顾这个,明日就疼宠另一个。深宫最磨人,连心志坚定的胭娘都被磋磨得没性子了,这么弱的一个女孩子,恐怕没进去多久,就要“零落成泥”了。
绿禾似乎也她模样吓到,愕然了半晌,才与程瑛一起扶着韩皙仪躺下。
“病中残躯,让二位娘子见笑了。”皙仪尴尬一笑,程瑛蓦然心头泛酸,带一点真心地关切问她,“姑娘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榻上皙仪垂眸,黯然回:“今年冬天被礼部召去画像,回来吹了会儿寒风。小时候又落了病根,不瞒二位,上京城里应都知道,我与师父出身微贱,小时候是吃过苦头的,那会儿反复病了一年。这回……兴许是旧疾复发吧,才来得这样凶。”
程瑛一哽,礼部召她去画像,可不就是要将她放进新后遴选名录里,让官家看着,然后逼韩寂放她进宫吗?此事始作俑者,与刘家脱不开干系。
她不由心虚,躲闪了视线。
绿禾叹道:“姑娘也是可怜,一会儿孔太医来,姑娘让他看看。我今年冬天也病了一场,早晨孔太医来了一趟,开了一副药,我才喝了一碗,便觉身上舒爽不少。”
她话音刚落下,身后房门就又被打开,走进来一个袅娜女郎,白狐裘、紫裙角,戴着素色的银冠子,通身端凝的气度,正是长宁郡主,裴令婉。
郡主身后还跟了一个白发老人,佝偻着背,很瘦小,一双眼睛却清明,姿态也从容,不卑不亢地朝她们一拱手。
程瑛与绿禾起身,向长宁郡主问好。郡主生得明丽,人也温和,立刻便道:“二位娘子不必多礼了,先让孔太医给韩姑娘看看吧。”
二人应声让开,孔太医上前,隔着丝帕为韩皙仪诊脉。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程瑛眼见着孔太医面色一点点沉下来,收回手的时候,眉间已紧蹙,摇摇头无奈道:“沉疴旧疾,上京现下又这样冷,老臣也无力回天哪。”
程瑛几乎是下意识出口,“什么?”
与她同时讶然心惊的还有绿禾,“这……这……”,她慌乱地看向身侧的长宁郡主,只见她长叹一口气,走近榻边。
韩皙仪还温和笑着抚慰她们,“说不准小时候那场病,我就该走的,老天良善,留我多活了十几年,我还挺高兴的。只可惜官家厚爱,我终究是要辜负了,还请郡主为我在官家面前辩两句,不要让他降罪师父。天意如此,谁都没办法的。”
郡主正好言安慰着韩皙仪,程瑛心下却凉了一片。来之前,她还以为韩家拿腔作势,这就骗上了官家的心疼,本想杀杀韩皙仪的锐气,教她进宫后莫要与胭娘相争。可见了她这模样,莫说与胭娘夺宠幸,能不能撑到封妃那日都说不好。
她难免有些愧疚,问孔太医,当真无法了吗?
绿禾也凑过来,似乎想确认什么,“太医说,‘上京这样冷’,那若换了暖和的地方,是不是韩姑娘还有的救?”
郡主听了这话,也立刻回头,孔太医面色却依旧不好,“若是能在南方好好养着,再辅以药物调理,未必就好不了,只是姑娘现下能不能撑得住去南方这段路,老夫也说不好啊。”
程瑛与绿禾没再多留,走出韩府门口的时候,两人脸色还有些凝重。
绿禾怯怯问她,“长嫂,您说……官家会同意让韩姑娘去南边吗?也不是正经的嫔御,她的性命……”
她的性命,能让赵揽生出一点怜悯之意吗?
程瑛回头看了看,郡主还没出来,大概还要与韩寂商榷一番。她是为数不多能在官家面前说上话的人,她若是愿意相助,韩皙仪也不是没有去南边好好将养的可能。
终归是她决定不了的事,愧疚过、心疼过那一会儿也就够了,刘府的人,倒是不差那点铁硬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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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瑛坐上马车走后,绿禾没急着上车,在韩府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了出来的长宁郡主与孔太医。
她向郡主一福身,“殿下命我转告郡主,说您要的证据已备好,不知何时呈上去为宜?”
郡主拢了拢狐裘,丝带没系紧,露出半截脖颈,往里灌着风,“不急。劳烦绿禾姐姐先告诉阿兄,明日我们福宁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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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婉回温府时,明显觉得气氛有些沉闷,她一路顶着下人不大友善的目光走进幽静小道,子澄与云旗立刻就迎上来,俱是一脸紧张。
她心中蓦然升起一个念头,转头看向云旗。
云旗已恨恨地跺了脚,又气又烦道:“姑娘,温大郎回来了!”
温容攸,令婉原来的第二个夫婿,“自愿”逃婚的荒唐纨绔,在销声匿迹了四个月之后,终于又回来翻天闹腾了。
她人还未进清规馆,温齐光院子里的侍从便哒哒跑过来,“二少夫人,主君请您去景元堂。”
云旗没给他好脸色,当即驳道:“郡主才从韩府探望韩姑娘回来,主君就这么着急?不能容郡主歇息片刻吗?”
那侍从也是个沉得住气的,没被云旗吓着,正要开口顶回去,却被子澄抢了先,“云旗说的是,郡主脸色也不大好,想来是累着了。明日还递了帖子入宫,总不好让官家看见郡主疲态。不如这样,您去回禀主君,就说请他稍候片刻,等二公子下了朝回来,他们夫妇二人一道去给主君请安。您觉得如何?”
温齐光派来的侍从根本赶不上说话,令婉便一摆手进了清规馆,语声还当真有几分虚弱的味道,想来是刚从韩皙仪那里学来的。
“就这么办吧,等隐秀回来我与他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