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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贼喊捉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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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满月头几天只是喝粥,自第四天早上起,就没吃东西了。他早先心里一时消极,又一时较劲,乱七八糟;后来凭着一口不认命的怒气撑着,直到昨日夜里,张日尧的突然出现,才让他心情好了许多。
这会儿脚一沾地,人直打晃,站定了,沉静一口气息,由衙役半押半搀的,往花厅去。
进跨院门,满月看见杜泽成坐在主位,脸上挂着笑意,他下垂手坐着那人,正是司慎言,依旧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二人听见脚步声响同时展眸。
司慎言见纪满月两侧发鬓都是湿的,额头上红肿起来,一道极细的血痕,自额头淌下面颊,道:“国尉大人,这是何意?”
他看向杜泽成,眼神倒也算不上冷冽,可杜泽成就是不明所以地,被他看得心底一慌。
杜泽成摆出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叹息道:“本官也很难做,有人击鼓报官,说点沧阁掳掠幼童,人证物证具在,若是本官待一个疑犯如上宾,让衙内看着,成什么样子……朝堂之上的事情,司阁主可能不理解。”
司慎言没理杜泽成,起身到纪满月身边,在他耳畔轻声道:“妥了,放心。”便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下。
那椅子靠背和扶手都很低矮,跟个摆设似的,满月坐在那里,倚不得,靠不得,几乎要靠全身的力气去撑,才不至于让自己瘫坐。
还不如站着,好歹有几个衙役搀着。
司慎言见状,就没走开,右手搭在满月肩头,把他挤在自己腰侧靠着。
杜泽成道:“司阁主如今已经见到人了,”说着,他一伸手,“东西呢?”
司慎言却毫无拿东西的意思,只是道:“大人手下,天禄营的罗统领立了大功,劳烦大人请罗统领前来。”
杜泽成直接心里翻了个个儿,眉头一皱,也还是吩咐道:“去把罗天虎找来。”
片刻功夫,一名四十来岁的武将,疾步前来。
司慎言道:“司某这几日一直追寻劫匪的踪迹,昨日好不容易查到线索,正欲出手,却被武艺高强的罗统领抢了先。当时罗统领巧杀劫匪,为保万全,将悬星图,藏在兰香苑若心姑娘的兰房里,直至后半夜才取回,当真是大隐于世的妙计。想来,稍后便会将东西交到大人手上了。”
杜泽成听完,眼里的怒意简直要具现出火苗子去烧罗天虎。
这位天禄营的统领身上还隐约带着酒气,他昨夜的酒还没醒完,司慎言一番叙述,那点儿残存的酒意,全都随着冷汗由背上冒出来。
再被杜泽成目光一烧,头皮都要炸了。
纪满月精明,当日悬星图骤然被劫,他就觉得蹊跷,怎么可能这般恰巧?
而且,杜泽成的反应很奇怪——这人若是心心念念江湖秘宝,便该在事发之后,第一时间倾尽全力去追击劫匪。可他呢?手下的兵将不动如山,更是拦住纪满月去追。
满月隐约觉得,他是自己抢自己,一箭双雕。
这样,他既能得悬星图,又能拿捏纪满月与司慎言。
事情,也确实如满月所料。
事发当日深夜,悬星图就已经到了杜泽成的手上。
只是杜大人千算万算,细枝末节处戏没做足,一眼被纪满月看出了破绽。
司慎言道:“司某听说,罗统领是驯养战鹰的高手,可惜事发当时,统领不在现场,否则,司某也不用疲于奔命这些日子。”
“不在现场”几个字被司慎言咬得极重,显然是已经悉知因果,隔着窗户纸敲打杜泽成——你若是识相,见好就收吧。
再闹什么幺蛾子,本座既然敢来,便还有后手。
杜泽成看向罗天虎。
罗统领在这春风三月里,额角已经冒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能得杜泽成委以这般密任,他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因果即便没全想明白,也瞬间就理出来七八成,他抱拳行礼道:“确实如司阁主所言。”
他可不敢说,昨儿夜里他喝多了酒,和楼子里的姑娘风流一夜,拿这要紧的东西做谈资,给人家吹嘘悬星图如何厉害。
如今再想,只怕昨儿夜里的浪荡,全被司慎言看去听去了。
司慎言见他认了,即刻便道:“既然如此,满月的密契文书,司某便收着了。”说罢,从怀里摸出个信封,正是当日一同被劫去、写着纪满月身份的密契。
上面还带着官府的火漆印。
司慎言当众拆了查看,见确实一字一句都清晰,官印齐全,便又收好了,揣回怀里。
杜泽成不动声色地大惊,这东西当日被罗天虎驯养的战鹰劫到手之后,是与悬星图一同被他收在书房的暗格中的。
怎么会在司慎言手上!
他何时偷闯府衙?
悬星图还在不在!
杜泽成定力再足也坐不住了,找个借口,把那几人晾在花厅,快步回了书房,忙乱中打开暗格,见悬星图还好好的锁在里面,只是不见了满月的身份密契。
这才一边暗自吞下这个哑巴亏,一边又回到花厅去。
他见了司慎言,没话找话地问道:“身份密契这么要命的东西,司阁主不毁了去,还留着做什么?”
司慎言看向纪满月,眼角露出点滴笑意:“这是司某与他的账,总该先留着账本儿,”杜泽成刚才去做什么了,他心知肚明,见他回来没炸刺儿,便道,“满月叨扰杜大人多日,司某先带他回去了。”
“且慢。”杜泽成道。
司慎言看他。
“点沧阁虏掠孩童的事情,又当如何论?”
司慎言叹了口气,道:“报案人何在?”
半盏茶的功夫,那叫钟正的孩子爹被带到花厅。
司慎言上下打量他,尚未开口,纪满月便打着晃儿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他还是有些趔趄,司慎言想扶他,被他看似不经意的扭身躲了开去。纪公子就这样弱风扶柳地晃到钟正身前,看着人,也不说话。
他脸色就没好过,熬刑七日,更惨白得跟鬼似的,额头伤口淌下的血迹还挂在脸上,嘴唇干裂开,口子深可见肉。
钟正本来已经心虚,见几日前还公子如玉的人,因为他一句话,被折腾成这副样子,更是不愿意与他对视。
“钟先生,心虚什么?”满月轻飘飘的说,露出一抹笑意。
他这副惨样子,不笑还好,一笑说不出的渗人。
钟正嘴硬,颤声道:“我没心虚,你不是好人,我心里怕你。”
纪满月上下打量他,幽幽道:“记得南泽湖畔,在下救令郎性命时,先生……身穿淡黄的棉布长衫,脚下广口布鞋,腰间悬得……”说着,他合上眼睛,似乎在回忆,突然就咳嗽起来,片刻平缓了气息,才继续道,“是个紫竹的‘节节高升’。”
他说完,手势在钟正身上比划了两个来回,那意思是,看先生如今——锦缎长袍,千层底的文生靴,腰间一块玉牌……
“青枫剑派出手也算阔绰。”满月微微颔首,笑着贴近这人身前,低声道。
接着,他撤后一步:“江湖恩怨,不该牵扯百姓,先生给句真话,这事儿从此罢了,若非不然……你不叫我痛快,我便先叫你不痛快。”
钟正是个普通百姓,被许小楼看准了脾性,才得以收买拿捏。
当日,他诬陷纪满月时,便觉得对方身形很像南泽湖畔救儿子性命的人,只不过箭在弦上,儿子在青枫剑派手上,自己又被半逼半游说的收了钱。
这会儿,终于反应片刻,转身向杜泽成跪下:“大人饶命,草民儿子在他人手上,受人逼迫,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只要能将幼子救回来,草民认罚认打!”说罢,磕头不断。
杜泽成皱眉不语。
司慎言看了看纪满月,他此刻只想赶快把人带回去休息,便道:“杜大人,此事本就是江湖纷争,不该惹大人伤神,让这位钟先生且随司某回去,事情了结之后,再来府衙销案。”
事至此时,杜泽成明白,他再揪住不放也是徒劳,摆摆手:“既然如此,本官还有军务,司阁主自便吧。”
就这样,满月终于站着出了府衙大门。
吴不好早就等在门口,见他出来时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开口便骂,也不知骂得是谁。
纪满月拍拍他肩膀,笑道:“三堂主,咱们还在衙门门口呢……”
吴不好不骂了,改了小声嘟囔:“老子想把害你的人砍成八八六十四块!”
钟正差点自台阶上拌下来。
纪满月见状想笑,可气息急促,又咳嗽起来,他头疼的紧,一咳嗽,脑袋就像是要炸开了似的。
吴不好扶他上马时,他几乎要坐不住——要是马儿跑起来,一个脱力,掉下来怎么办?三堂主正为此心焦,司慎言已经翻身上马,与纪满月同乘一骑,扯住缰绳就正好把人环在怀里。
纪满月惊了,刚要起身,腰间又一紧。
司慎言右手直接扣在他腰上,用力把人往怀里拢紧,不等对方再做反应,一夹马肚子,马儿便小跑着,远离开这晦气的地方。
纪满月强撑精神绷着身子,马儿颠簸得他坐不住,好几次,他都险些仰倒在司慎言肩上。要说满月现在这模样与风流潇洒半点不沾边。
顶多是沾满了泥泞被风雨摧打的玫瑰,还强撑着气力不愿凋落。
司慎言环着这人,不动声色地心跳快了——他对他的喜欢在这微妙的、亲近的距离中,悄无声息地发酵,莫名其妙地越发浓烈。
他偷偷喜欢的人,聪明,倔强,又戾烈。他知道,若是再相处下去,他还会发现更多。
如今,这人活生生的、又狼狈至极地在他怀里。
司慎言心里生出股冲动,想把对方抱得紧一些、更紧一些,不让旁人碰触,让他在自己的怀里安栖、痊愈。
“撑不住了就靠着,”司慎言突然在满月耳边道,“都这样了还逞什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