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仙藻幻桃（七） ...
-
周六转眼就到。
唐南栀握着学校配发的小灵通，坐车去往市中心，耳边还飘着吴燕妮的叮嘱。
“不喜欢就算，但别当面拒绝，怎么说也是副院长儿子，要给人家个面子，回来悄悄告诉我，别有压力啊，小唐。”
能没压力吗？越三番四次嘱咐，越感到肩上的担子千斤重。
她提前三十分钟到，坐在李玥提前订的包间里，一间环境幽静的西餐厅，外面还有人弹钢琴，唐南栀点了份果汁。
心情很平静，就是烦。
没多久对方也来了，看到她先吃一惊，让女孩子等总是不好意思的，赶紧先自我介绍叫薛若扬，接着问服务员要菜单，俩人你一句，我一句，都在尴尬地白搭话。
唐南栀从头到尾紧紧盯着男人背后的一个老西洋挂钟，磨洋工似地敲着，反复对自己说至少坚持半小时。
然而这半小时实在痛苦，甚至都不记得说了什么，等找到借口离开，也没记住脸。
坐在回去的车上，总算松口气，没一会儿小灵通响，她接起电话，听李玥的大嗓门叫唤，“小唐，怎么样，不错吧！”
那自信满满的语气，仿佛已经成了似地，她当然不知道人家早就问过男方意见，心里有数才来问她，本来嘛，副院长公子都愿意，一个家庭贫困的小丫头怎会拒绝，有什么资格拒绝。
唐南栀不知该如何回答，初入社会，对这种场合应付不来，只记得吴队长叮嘱过有事回去再说。
笑了笑，道：“李干事，等会儿去找你啊。”
但那位着急，火烧眉毛，“哎哟小唐，你就说行不行，一句话的事儿。”
公车到站，唐南栀听小灵通里的信号一会儿有一会儿没，灵机一动。
“哦，什么！哎呀，不好意思，我刚下车，啊，这信号不好，等明天，明天中午我去找你。”
说着挂电话，快步走进校园。
没听到那边李玥激动的声音，“你回学校了，是不是在校门口，我正准备出门，刚好咱们打个照面。”
唐南栀还在庆幸，以为自己逃脱，乐悠悠地往里走，突然看见个熟悉的胖身影，愣住三秒，意识到是谁，赶紧转身往回跑，朝另外一条小道上去。
还能听到李玥在后面喊，“小唐，是小唐吗？”
唐南栀彻底慌神，这会儿停下更尴尬，她急匆匆往前跑，眼见来到阶梯教室，门虚掩着没关，总算得救，一阵风钻进去，反手锁上。
一片乌云遮住窗户，整个教室顿时暗淡下来，唐南栀靠在门上，听自己蹦蹦心跳声，抬头望，眼前是间能同时容纳上千人的教室，一排排木色桌椅层层叠叠，在灰蒙蒙的光线下如傍晚的海浪翻滚。
她平时经常送学生上课，可能由于坐满人，一点儿也不觉得空旷，倒是此时此刻，阳光散去，风吹着白色窗帘不停抖动，还有点害怕。
尤其瞧见讲桌边不知谁落下的人体骨骼模型，吓得打个激灵。
果然人不能撒谎啊，做了就会得到惩罚，可她实在委屈，又不是自己非要相亲。
胡思乱想，没注意到侧门被悄悄打开，一个人影晃进来，等她发现，对方已经走至教室中间的通道，李干事！
这可完了，让人抓个现形，脑子开始飞速转动，该如何圆这个谎，越想越急，越急越没辙，那脸色简直和见到鬼差不多。
直到看清对方的脸，俊俏线条落在白光里，唐南栀才支支吾吾，“沈，沈老师。”
沈若棠信步走到模型边，一边答应，“嗯，你好啊，小唐助教。”
唐南栀继续发呆，“哦，你怎么突然来了，我还以为是李干事。”
这话问得有趣，搞得阶梯教室是自己家似地，她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又勉强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说大周末——”
沈若棠正手脚麻利地拆骨骼模型，动作轻柔又利索，就像她这个人般从不拖泥带水，“我来收模型，昨天借给学生上自习，这帮家伙，直接忘了给我送回去。”
唐南栀顿时想到昨晚是自己大队加课，归还模型属于助教的敦促范围，立刻开始道歉，“不好意思啊，沈老师，下次一不会。”
沈若棠唇角挂着笑意，“小唐助教真是老实人，如果换做我就会说，真巧，正准备收拾模型，送到外科楼，要不谁会大周末待在教室里。”
是啊，谁能发神经大周末一个人躲在教室，还反锁着门，她猛地又想起那位糟心的李干事，一个飞身，奔到侧门边，保险起见也反锁上，顺路还拉上左右六个大窗户帘。
呼哧呼哧全做完，才安心地大喘气，转身看见沈若棠提着模型，单手撑在讲台上，若有所思地瞧过来。
唐南栀心里叹气，她这辈子就这样了，人生最关键的时候都是一团糟，与沈若堂的见面一次比一次无语。
没办法，命得认啊。
“沈老师，呵呵——”她红着脸，在原地不敢动弹，“你着急走吗？能不能多待会儿啊，我看，好像要下雨。”
这是实话，吉城冬末的雨多，一阵一阵，早上晴空万里，下午阴云密布。
而今天的雨又特别及时，滴答滴答，淅淅沥沥，给足了唐南栀面子。
“你听，真的下雨啦。“她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又竭尽全力在收敛，刻意站直身子，好显得云淡风轻，满脑子都在寻思对方如此稳重，自己不能太轻浮。
腾冉屋外有人推门，李玥丧气地自言自语，“奇怪，刚才明明看见人，怎么教室门都锁啦。”
一句含糊不清的话，顿时将唐南栀刚建立的淑女形象击碎，她垫起脚尖，不停朝沈若棠挥手，嘘声道：“别，别开门。”
一溜烟跑到门边，紧贴耳朵，听外面的脚步声，还不忘给对方继续打手势，“别开门哦，别开。”
沈若棠安静地回，“我没动。”
唐南栀注意力全在外面，雨太大，哗啦啦听不清楚，刚才她还美，现在只觉得烦，李干事肯定没走，没准就在屋檐下躲雨。
果然听见对方打电话，“哦，我一会儿过去，讨厌，又下雨，应该是过路雨，等会儿吧。”
唐南栀愁得想哭。
沈若棠探头问：“找你的？”
“嗯。”
“欠人家钱？”
“哪有！我这辈子就没欠过钱，我才不欠别人东西——”倔强地抬起眼，正对上那双桃花眼，忽地怔了怔，脑子里飘来一个奇怪的想法，自己算不算欠她钱啊。
从五岁开始直到大三，十几年，她本以为她的年纪很大，可人家今年还不到三十二，也就说在沈若棠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资助自己，也许对方的家庭条件很好，可再富裕的条件从生活费里分出一部分给她，绝不是件容易事，想着想着，开始理亏。
“我不记得欠过，反正——”
一只斗志昂扬的狐狸突然泄了气，立刻变成只兔子，沈若棠觉得有趣，“虽然钱是没欠，但别的债可有，比如人情债。”
唐南栀啊了声。
沈若棠伸出指尖，晃了晃，示意她小声，又招手让跟着，在教室最后一排落座，方才开口，“你不用瞒我，李干事这个人我了解，最喜欢给人介绍对象，你恐怕也是她的目标。 ”
“我为什么是她的目标？”原来人家那天听到了，自己还处心积虑藏半天，她气不顺，“我这么普通。”
“小唐助教真谦虚，明明长得好看又讨人喜欢。”
没想到沈若棠还会夸人，唐南栀惊喜之余又不是滋味，语气太轻松，随口而已。
她对她的印象不是这样的，至少在书里不是，最近相处的日子也不是，难道漫长的工作生涯已经改变一个人，敷衍的话张口就来。
她到底不了解她的。
没吭声，垂头不语。
反而弄得沈若棠尴尬，自己素来很少表扬人，每次夸学生，对方都会兴高采烈像中彩票，怎么感觉像说错话。
清清嗓子，为打圆场只好继续讲，用那种温柔又不失节奏，慢条斯理的语气道：“李干事也是一片好心，才想给你介绍男朋友，我听过，对方是副院长儿子，见过一面，人不错，名声也好，进修回来之后会当干部科长，所谓前程似锦。”
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雨还在下，教室里更黑了，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这种话，很不像她的话，可能实在不知道该讲什么，而且她比旁边的小女生年纪大快一轮，人就是这样，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是回事，可见到差辈分的，就好像必须要当一次人生导师才行。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接触一下，没坏处。”
唐南栀转过脸，目不转睛，“沈老师，也要给我介绍对象吗？”
小姑娘的眼睛火辣辣，沈若棠别过目光，“也不是，我不过提个醒，其实很多人刚分下来和你一样，不喜欢相亲，别人介绍哪有自己认识的好，但过不了多久就后悔，在最年轻的时候没有好好选一选，将来恐怕问题更多。”
她说不下去，这并不是自己的人生经验，当年给沈若棠介绍对象的人可不只是一个李干事，她需要面对不同的干事，每天轮番轰炸。
而且沈若棠就处于这个环境，航空医院系统内，一辈子摆脱不掉，不像唐南栀可以辞职，一走了之。
要不是当年拒绝得彻底，冷若冰霜，差点和介绍人水火不容，恐怕还有不停的人前赴后继。
她那个不好相处的名声，也就此传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仙藻幻桃（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