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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坠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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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
麒麟子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摸着墙迈出门槛。
时隔十年,他再次来到屋外。
自由的味道混杂着飞尘和脂粉气,挠得人鼻子发痒。麒麟子掩着口鼻打了个喷嚏,心脏怦怦直跳,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好在当下正是醉侠楼最忙碌的时候,附近没人。麒麟子稍稍安心,贴着墙一点点往下挪。
安琦琦以为他痴傻,对他不设防,这才让他摸清了机关的门路,成功逃了出来。
声音不仅是他的消遣,还是他的眼睛。他早就熟悉了醉侠楼的构造,避人耳目绰绰有余。
他只有一次机会。此次不中,将会面临更严密的监/禁——这是他从众人的闲谈里得知的。
皇室把麒麟子分为三等。第一等,血脉强大,容貌绝佳,灵根初显,为女性;第二等,血脉优秀,容貌出众,可开灵根;第三等,血脉一般,求道无门。
第一等麒麟子会养在宫中,悉心栽培;第二等麒麟子会受到良好的教导;第三等麒麟子作为血库,唯有一死。
自己就是第三等麒麟子,所以从未得到教化,终身被囚禁在方寸之地,直到十八岁陨落。
他不甘心。
笙歌渐起,乐声从膳堂飘来,谈笑声此起彼伏。麒麟子走到最安静的西面,尽量走在中间,以免被人看出目盲。
人族和妖族有不同的喜好。醉侠楼的包厢也分为东南、东北、西面三个区域,分别迎合人族、妖族和混血的审美。
混血非人非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妖族、人族里都是异类,一般不会自显身份。西面的厢房,说白了就是留给皇族的。皇族人丁不足四千,分布在世界各地,碰到的几率小得可怜。
希望上天垂怜他吧。
麒麟子慢慢走着。衣摆遮住双脚,却遮不住血迹。还没下到二十层,一个妖族小厮就循着味道跑来,看到麒麟子后大吃一惊。
“您……您这是……”小厮涨红了脸,语无伦次道,“我、我送您回厢房。”
麒麟子僵在了原地。
“我们有规定,不能让客人受了伤跑出来。您在哪间房?我带您去。”小厮低着头,偷偷瞄麒麟子,两只手使劲地搓呀搓。
麒麟子知道自己必须说话。好在他学过歌姬唱歌,咬字发音还算正常,小厮没有起疑。
“那我帮您处理一下伤口?”小厮眼里满是热切。
“不用。”麒麟子推开右边的房门走了进去,心跳久久不能平复。
他说自己来侍奉客人,小厮明显不认识他,却信了他的话,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醉侠楼里是有侍奉人的差事。这种事见不得光,价格高得离谱,并不是天天都有。他不知道客人如何“点单”,只“看到”有舞姬进了厢房,然后被推到床上脱光衣服,客人也脱光衣服,两个人滚来滚去,嗯嗯啊啊好像在合唱……
他曾疑惑唱歌怎么不选歌姬,后来才知道这档子事,从此再也不“看”。
其他事务,像吃酒请陪、玩弄风雅,都会记录在册,账房会每日核对。只有侍奉客人不归账房管,而是归安琦琦管。收入也不记账上,而是记在皇室的簿录里。
难道真的有客人“点了单”?
麒麟子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两步,然后倾听屋里的动静。
没声音,但有人。
客人睡下了吗?
麒麟子贴着墙壁往床的方向挪,碰到了两个花瓶,好在都没倒。床沿有许多褶皱,被褥不在原位。麒麟子及时收手,转而挪向窗边。
西面正对着醴湖,是楼里许多歌姬舞姬的出生地。湖里有吃人的鱼。虽然皇族不允许妖族吃人,但对原始野兽不做约束。它可以吃人,人也可以吃它。它们因此进化出剧毒,吃下去不会致命,但有损修炼天赋。名贵人家不吃,以至于它们数量大增,每年诞生四五个妖族。
被鱼吃掉好,还是被皇族杀死好?
麒麟子吹着湖风,一时陷入了迷茫。
“哎呀,看来我运气真不错,居然逮着个麒麟子。”一个含笑的声音响起,听上去像个少年。
麒麟子吓得脸白如纸,一句话都不敢说。
“没想到啊,我那皇兄会把麒麟子藏在这种地方。是想让他侍奉谁呢?肯定不是大儿子,那就是二儿子和三儿子——我看二儿子最有可能。如蘅,你说是不是?”那人说着绕到了另一边。
过了一会,那人又说:“嗯,我就是要激怒他。谁都知道你二哥脾气不好,杀红了眼六亲不认。我不试试他,怎么知道他适不适合掌管死门?”
屋里又安静了一阵。那人再次开口:“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有东西砸在了地上。麒麟子突然被人抱住腰,一个翻身坠下了高楼。
风声呼呼作响,缺氧和失重让麒麟子晕头转向,只觉得飞了很久都没有触水,附近已不是他熟悉的醉侠楼。
“砰!”水如君一脚踹开“抚月槛”的厢门。
摇椅上有一少年,剑眉凤目,紫发方髻,雍容华贵,正细细品茶,看也不看门口一眼。
一刹那,房里的所有物品碎成齑粉。少年不知何时由躺变站,与水如君面对面。
“皇叔好雅兴,晚辈自愧不如。”水如君冷冷说道。
“如君啊,你可越来越粗暴了。”水亦寒一甩衣袖,笑得文雅大方,“多学学你大哥,别总生事。”
话音刚落,水亦寒的衣袖就被削去一截。
水如君手无兵器,刀也好好的插在鞘里。他上前两步,水亦寒便心如刀绞;再上前两步,全身气血都阻滞不畅。
“皇叔所言极是,晚辈回去就向父亲反省。不知皇叔把如蘅带往何处?”水如君边说边走,在窗边停下,离水亦寒不足两米。
“东极山,静水亭。”水亦寒勉强扯出一抹笑,“皇侄出行不易,我带他看看风景,不算逾矩吧?”
“皇叔费心。如蘅体质特殊,晚辈自会照顾。出了事,也好向皇君交待。”
水亦寒唇无血色,已然说不出话。
水如君消失了。水亦寒逐渐缓过来,阴沉地盯着窗外。
冷,潮湿,黑暗。麒麟子止不住地哆嗦,缓缓起身,脚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的脚受伤了。
受伤了要看大夫,不然血越流越多,流完了就会死。
他不想死。
麒麟子心里燃起一股求生欲。他双膝跪地,四肢并用往前爬,越爬越快,直到双掌磨出了血。
现在掌心也开始痛。
麒麟子很沮丧。这路长得没有尽头,还铺满碎石子,再走膝盖也要磨坏了。可过了这么久也没见一个人,难道这地方真的没人来?那他该怎么办?
水如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静水亭。
静水亭位于雪山之巅,因灵力稀薄而备受冷落。不光植被寥寥,动物也难得一见。风景不算上佳,最大的好处是安静。一些暴躁的妖族会选这种地方发泄精力。水如蘅身体孱弱道行浅薄,偏偏生得绝美,碰上不死也脱层皮。水亦寒这么做可谓居心叵测。
水如君没有立即寻找水如蘅,而是用妖力笼罩整座山,驱赶那些不稳定的妖道修者。然后释放妖识,寻找水如蘅的气息,发现后斩断空间瞬息而至。
不是水如蘅。
但他披着水如蘅的衣服。
四周全是开膛破肚的猛兽。鲜血铺了一路,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魔族?
水如君杀气凌凌,抽刀朝那人劈去。一道金色的屏障突然出现,把那人护在中间。妖力被尽数吸收,化为金色的圆点飞进那人的额饰。
不坠玉?
他是麒麟子?
水如君收刀回鞘,飞身来到那人面前,半蹲下来,问道:“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边问边观察,发现那人七情上脸,决定开门见山:“你认识水如蘅吗?有没有见过他?”
“不……不认识……”麒麟子哽咽道,激动得变了调,“我、我好怕……”
“你怎么到这里的?”水如君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用脏兮兮的手擦眼睛。
“我、我也不知道……”麒麟子抽抽噎噎地哭,鼻涕眼泪齐流,眼看就要流进嘴里,水如君只得帮他抹去,“我好痛、好累,爬了好久,一个人都没有……”
“现在不是有了吗?”水如君拿出哄弟妹的耐心,把他抱了起来,“我带你去洗洗。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嗯。”麒麟子破涕为笑,单纯得像个孩子,“谢谢你。”
“不客气。”脏手攥住水如君的前襟,把整洁的衣服捏得皱巴巴的,“你有名字吗?”
“嗯……”麒麟子低头思考,“我、我叫澜。”
“只有名,没有姓?”水如君在湖边走了几步。
“姓……姓苍。”麒麟子的眉目舒展,仿佛快乐就是这么简单,“你叫什么?”
水如君把他放到地上。
“我叫水如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