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悲》深雨

21、白色的棋子

　　“单纯有时候也是件好事……大部分人类，倾向于保护符合他们审美的事物，这一点也是人类感性超越理性的典型表现之一。”布莱克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块徽章从烧杯里面掏出来，甩几下沥干，然后重新放到了桌上，“人类的基本审美有三点：可爱，弱小，还有正义。罗曦，我认为你符合这三点。”
　　但弱小似乎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罗曦在心里这样想着。
　　一阵沉默之后，布莱克长出一口气，望向罗曦，直接地问道：“罗曦，实话告诉老师吧，现在的你，有多少是伪装，多少是真实？”
　　罗曦的心里咯噔一跳。
　　“……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的性格，成绩，行为，思维，我认为都还不是完全真实的。”布莱克这么说道，然后再次从他的“早有准备”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答题纸，“你的入学考试成绩很让人在意，于是我就去查了一下，你的面试成绩无可厚非，不如说像你这样的人精的确是百年一遇。你的笔试，那么多张答题纸中，连着看下来，我越看越搞不懂。”
　　说到这里，他啪的一声把那张纸拍到桌上，发出的震动声似乎让整个办公室都颤抖了一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张答题纸的正面有三栏的简答题，前面两题是写了的，但第三栏是空着的。
　　“罗曦，政论题二十分，只要把教科书上的要点都背住，对应题干信息填写都能拿满分，这道题，我们班的得分率是96.67%，换句话说，除了空着不写的你以外，全班都拿满分。”说到这里，布莱克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其他得分率低的大题都写对了，压轴题也不例外。那些都是一小题五分要算十五二十分钟的，容错率极低的难题，你专挑这些分，这二十分白给的却不要，这可不像你啊。”
　　罗曦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老师……一般来说，这种考试，答题纸都是拿不到的吧……”
　　“我是布莱克·坎里德，柯蓝重工下属航空航天研究院唯一的全学科特级教师，前任第四议会议长，全空岛唯一一个能不带证自由进入议会的人。如果不是我觉得累了提前退休，平克他爸根本没机会上去。”布莱克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罗曦，我也是外围空岛的人，考试成绩没你那么好，但后来还是努力当了航学院的教师。因为不满于航学院的官二代学生比例太高，我才决定走上政治这条路。
　　“后来我发现，人的力量是有极限的，高位者也是一样，因为是那些人把你抬起来，也能把你摔下去。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其实是一句很让人绝望的话。管你提什么意见，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制度改革如果对那群衣冠禽兽的利益构成威胁，你就会被他们肮脏的尖牙利齿撕碎。
　　“结果是，我被撕碎了，虽然他们看起来还是很尊敬我的样子，但我还是被撕碎了。我重新回到这里，放下了曾经追求的，拿起了曾经放下的，最后发现，其实平和的生活就很不错了。人活一辈子，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别人如何，空岛如何，文明如何，关我屁事。
　　“我已经记不清上一个来自外围空岛的孩子考上航学院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也许根本就没有。确实，经济条件的限制让很多外围空岛的家庭没法培育优秀的学生，但偶尔也有几个像你一样的天才碰到了及格线，不过都没进来……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打破两极分化的阶级隔阂，成为第一个例外的——罗曦，我不知道你隐瞒了什么，但外围空岛出身这一点是绝对不会错的，那么内圈空岛的人就绝对不会帮助你，你确实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如果你未来能留名后世，至少也算是证明了外围空岛，证明了我们故乡的实力，这样就能给人希望啊！”
　　布莱克越说越激动，而且有些口渴了，于是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那个烧杯。
　　“说句俗的，我是触景生情，这该死的贵族学院就咱两个乡巴佬，不帮你我帮谁？我实在不想看你就这么被扼杀在摇篮里……”布莱克喝了一口烧杯里的水和里面的黑烟颗粒，然后就直接吐了出来，“草，我忘了，这是水杯……”
　　原本很严肃的，布莱克这么一搞就变得有些滑稽了，罗曦忍不住笑了出来。
　　居然还真有人拿烧杯当水杯。
　　布莱克起身，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把残局收拾干净，然后从别的老师那里拉来一把转椅，罗曦也就不客气地坐下了。这个时候外面铃响了，第二节晚自修开始，但布莱克似乎毫不介意。
　　“刚刚我说到哪儿了？”布莱克一边用毛巾擦着嘴，一边问道。
　　“说到您为什么可以拿到答题纸，您隐藏的身份和您的理想抱负，还有为什么帮助我。”罗曦小心翼翼地提醒。
　　“哦，对。总之，你记住一点，有事情找别人帮忙，杨焕之和余湘语是你的好朋友，但老师也能帮助你。另外，这块石头是怎么回事？”布莱克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块白色的纯圆小石头上，“这是围棋棋子吗？看着特别像，你确定这是石头？”
　　布莱克一阵激动，就把政论题给忘了。罗曦感到很庆幸，因为布莱克要是就那个问题固执起来，自己绝对是没法逃脱的。
　　“妖姬说是给我的信物，让我三年以后带着找她。”罗曦实话实说，“她也没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长得是像个白色棋子。”
　　白色的棋子状石头躺在桌面上，它的表面看起来相当光滑，呈半球体，上方钻了一个小孔，然后有一根棕色的细绳缠绕穿过。看上去就像是一根很普通的挂坠项链。
　　“信物？妖姬给你的信物？”布莱克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这个挂坠，不会就是妖姬平常戴在胸前的那一个吧？”
　　“好像是。”
　　“她从不拿下来的，这应该是旧世界的遗物，很有可能对妖姬来说是最珍贵的回忆……居然会给你？！”布莱克整个人都傻了，“她是和你约定终生了吗？嗯？”
　　“这……我想应该不是。”布莱克的话有点把罗曦吓到了。
　　布莱克再次拿起那个游标卡尺，想要测白色棋子的赛斯格特水晶纯度，却得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结果。
　　绿色的数字顶在了100%。
　　“老师，赛斯格特水晶不是中子态素结构吗？真空环境下熔融浇注的纯水晶最高也才99.98%啊！作为实际存在的物质，质量里肯定有结合力的冗余量的！或者说空气！”罗曦也震惊了，“而且水晶一般是透明蓝色，但这东西是不透明白色的！这是强相互作用力材料？”
　　由于过强的强相互作用力，原子外层的电子被压进质子，电性中和产生了中子。中子彼此之间依靠强相互作用力连接在一起，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缝隙，这样的物质具有最高的硬度和密度，也被称为强相互作用材料。
　　中子星就由类似的材质构成，但遗憾的是，自从水膜出现之后，由于某种不可抗力，空岛文明丢失了几乎全部天文资料，没有办法进行更进一步的研究。
　　而所谓中子态素物质，也就是赛斯格特水晶，中子彼此间是有空隙的，并且按照一定的规律排序，形成稳定的结构，是全新的零号元素。维持其存在的力，目前暂时命名为中子态素力。
　　“先别吵！这东西的质量和温度都是正常的，肯定不是强相互作用材料……测定是要提前设置数据的，设定中子的话随便检测一个东西很大概率是50%……
　　“水晶是有结构规律的中子，彼此之间是有缝隙的，所以才有态素结构……所以设定态素中子的时候还要输入结构数据……我检查一下结构参数。”说实话，布莱克已经意识到自己有点语无伦次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不对，先前那两个百分之九十二都是正常的，这个……有可能是精度不够！”
　　于是布莱克调节游标卡尺上的旋钮，提高了测量精度，再次检测。
　　100.00%
　　布莱克直接把游标卡尺的旋钮扭到头，再次测量。
　　100.000000%
　　“老师，你检测质子电子中子的含量！”
　　“质子……”布莱克直接设定参数，他甚至没有把卡尺拿下来。
　　0.000000%
　　没有质子。
　　“电子……”布莱克的手开始颤抖了。
　　0.000000%
　　没有电子。
　　“中子……”这是绝望，已经可以猜到的绝望。
　　100.000000%
　　全是中子。
　　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随着精度的提高，越来越明确。
　　连他们的恐惧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说

　　此处灵感来自三体中对水滴的表面分子观察，但白棋不是强相互作用材料，而是纯中子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