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别离》菜有染

2、下

　　佛教云，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叶笙欢唯独觉得爱别离苦到了极致，小潼走后的十几年来她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假设，如果对方还在身边，这时的她必定对自己说着动人的情话，做着温柔的动作。甚至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两人只是静静地望着对方，一望就是一辈子。

　　叶笙欢把小潼的照片挂在卧室的墙上，每天睡前坐在床边凝望照片里的脸，耐心地同她讲述一天里发生的所有事。

　　她坚信她的小潼还在人世，哪怕只是一缕残魂也好。

　　直到三年前，有人推荐了一位很有名的灵媒给她。

　　对方告诉她，这人能让小潼重新和自己对话。

　　叶笙欢不迷信，可她不愿意放弃任何能找回小潼的希望。

　　她去了，那名年老的灵媒闭眼坐在她对面，念诵着古怪的字句，忽然睁开眼，摇了摇头：“回去吧，你要找的人已经转世了。”

　　叶笙欢坚持要找，灵媒还是摇头，于是她每天诚心诚意地过来求她，一直到某一天，灵媒终于松了口。

　　“人生在世，多苦多难，喝了这孟婆汤啊……算是彻彻底底和前世做了个了断。”那时灵媒苦口婆心地劝她，“你就算费劲心思找到她的转世，对她而言，你已是个陌生人。”

　　“我就想再看她一眼，哪怕她已经成了别人。”

　　见到女孩的第一眼，看她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自己，听她问自己是谁，叶笙欢明知道自己应该转身走的。

　　女孩不是小潼，从样貌到名字都是另一个人。

　　但看到她额头的红色胎记，叶笙欢忍不住再去看她一眼，这一眼，就再也没了个尽头。

　　据说今生的胎记是前世的伤疤。

　　女孩下意识去掩盖的胎记，那或许曾是小潼致命的伤口，也是叶笙欢这辈子放不下的执念。

　　和女孩相处的好几个瞬间，叶笙欢差点以为小潼回来了。

　　比如上一次，女孩在听到小潼的结局时泪流满脸。

　　若非感同身受，又怎会流泪呢？

　　但这种感觉越真切，叶笙欢越害怕。

　　此刻她站在商场洗手间的镜子前，一动不动地观察镜里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妆容再精致，都掩饰不了她年近不惑的事实。

　　“阿笙，你好没啊？”女孩可能是等久了，走进来找她。

　　镜子里映出十四岁少女的脸，表情灵动富有生气，叶笙欢立即转过身：“走吧。”

　　女孩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那我们继续逛。”

　　叶笙欢跟在女孩身后，手心被她攥得湿热，走在自己身前的女孩什么时候已长成和自己一般高。

　　女孩带她走进一家甜品店，笑嘻嘻地说要请叶笙欢吃甜品。

　　“总是你请我，这次换我来。”

　　“你一个小丫头哪来的收入？我来。”叶笙欢等女孩点完了餐，直接把账结了。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你对我这么好，我会觉得自己欠你好多的。”

　　叶笙欢心里一动，话脱口而出：“小潼走时我们的生活才刚起步，她喜欢什么都舍不得买，后来公司做大了，我可以去满足她的一切愿望，可她却不在了。”

　　所以自己不由自主地去对女孩好，到底认为自己在上一世亏欠了她，要在这世来还？

　　女孩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

　　叶笙欢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把刚送来的甜品推过去：“你先吃吧。”

　　女孩接过，却不急着吃：“阿笙。”

　　她的表情有些严肃，像是个心事重重的成年人。

　　“怎么了？”叶笙欢莫名紧张起来。

　　“小潼走后……这么多年你都没想过和另一个人重新开始吗？”

　　叶笙欢对女孩的问题很意外：“你希望我和别人重新开始吗？”

　　女孩认真地点了点头。

　　叶笙欢竟感到了些许愠怒，如同自己坚守的信念被对方随意亵渎：“为什么？”

　　“你一个人过，太苦了，我好心疼的。”女孩说完，低下头默默吃了两口甜品。

　　叶笙欢一时说不出来话，鼻尖一阵酸涩，再开口，声音已变得沙哑：“她虽然不在了……可我心里还都是她啊，让我怎么再去喜欢别人呢？”

　　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啊……叶笙欢不能，又怎敢违背初心。

　　“我想……小潼也一定希望你忘了她，好好生活。”

　　女孩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和当年的短信如出一辙。

　　叶笙欢手中的钢勺直直砸在桌面上，眼里闪着女孩看不透的光亮：“你能记起来？”

　　“记起来什么呀？”女孩塞了一大口芒果进嘴里，眨巴着眼睛问。

　　叶笙欢愣了两秒，忽的笑了：“没什么。”

　　刚刚她还以为在和小潼对话，真是异想天开。

　　“阿笙，我总觉得吧，你心里有很多事瞒着我。”

　　叶笙欢没说话，小丫头长大了，有了她一下子应付不了的精明。

　　“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过了很久，叶笙欢看着对面的女孩开口：“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女孩立即答应。

　　叶笙欢当即有了强烈的失落感。

　　“是个什么样的男生？”

　　女孩不满地撇了撇嘴：“我讨厌男生，从小就讨厌，总觉得他们脏，被他们碰一下都觉得恶心。”

　　其实这些言论无厘头得让人发笑，但叶笙欢把它和小潼的遭遇联系在一起，却是想落泪。

　　“你喜欢女生？”叶笙欢心慌，她生怕这一世的女孩遭遇上一世的苦，“这条路很难走。”

　　“只要那个人不怕，我就一点都不怕。”女孩信誓旦旦地盯着叶笙欢的眼睛。

　　“你喜欢的人肯定很优秀吧？”叶笙欢一直在笑，像在极力掩饰心里的苦。

　　她本就不该对女孩有任何想法，比女孩大上二十几岁的自己，连对那人的嫉妒都不该有。

　　“嗯，我觉得她是最棒的，很能干，很专一，很耐心，对我特别好，最重要的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都很开心。”女孩毫不掩饰对那人的爱意。

　　她有属于自己的崭新人生，叶笙欢没有任何权利去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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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月后的初中毕业典礼，女孩让叶笙欢过来陪自己，她的父母那天正好出差。

　　叶笙欢推掉了一整天的会议，去了学校的大礼堂，她坐在台下，看女孩作为学生代表在台上演讲。

　　女孩没什么自信，边演讲边习惯性地抬手捋顺遮住胎记的刘海，当她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叶笙欢的视线，对方向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动作似曾相识？

　　她来不及多想，回以叶笙欢一个微笑，更专注地把演讲进行下去。

　　叶笙欢慢慢放下手，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她想起自己曾在大学时期的演讲比赛时，对台上正准备演讲的小潼做了同样的手势。

　　一转眼，已是隔世。

　　其实她每一次和女孩告别，都准备下次不再相见，她有了女孩的上一世，已然知足，今世不该过多干扰。

　　是自己贪心，既然戒不掉，那就只贪心这一世，把上一世亏欠的一切都给她，帮她义无反顾地去爱想爱的人，去做想做的事。

　　余生只想护她周全。

　　希望女孩能把小潼来不及享用的人生，以一个更灿烂的姿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