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八章 ...
-
农场主的家是独立在草原上的一套标准的双层复式的独栋小幢。
这个家庭以放牧为生,所以农庄里除了羊圈,还有专门的狗舍。
其它狗偶尔可以进到屋子里来玩,但除了莱蒙,没有任何一条狗可以睡在杰奎琳的房间。
这似乎是全家上下共有的默契。
杰奎琳给克劳德梳洗过后,就将他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跟莱蒙一起上了二楼休息。
屋子里的灯光熄灭,目光所及就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
好在克劳德是条健康的修狗,犬类晚上该有的视力他一分不差,这种时候也不至于太摸瞎。
夜深人静。
克劳德困不住觉,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却没注意自己与地面的落差,不小心从沙发上滚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墩。
守在外面的两只马犬听见动静,双双回头,隔着玄关门上的透明玻璃看见屋子里的克劳德。
布莱克跟安德鲁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今年七岁,可以说是农庄里的老臣了。
他们两个在外面守夜,刚来的狗崽子居然可以安安心心地睡着家里柔软的沙发?
开什么玩笑?
布莱克脸色很臭:“出来,小东西。”
克劳德被他凶巴巴的目光吓到,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快点儿。”布莱克眯起眼睛威胁,“让我进屋来叼你的话,你可不是掉两撮毛那么简单了。”
那两只马犬从一开始就对他没那么友善,现在杰奎琳不在,没人镇得住他们,此时更加肆无忌惮,想来也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克劳德没办法,只能遵照他们的意思走出屋子。
克劳德刚从玄关的狗洞里钻出去,布莱克就抬起长腿,将前爪踩在了阿拉斯加的背上。
小狗承受不住成年犬只的力量,顿时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趴了下去。
“新来的还敢应这么慢?”
布莱克舔了舔牙,将那副坏痞像表现了个淋漓尽致。
左右现在没人替克劳德撑腰,他不介意给新来的小狗立立规矩:“你是知道主人很宠爱你,所以恃宠生骄吗?”
克劳德很冤枉,烦躁地皱着额头:“我没有。”
这个家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想来的。如果只是因为得到了人类那么一点的关注,而遭到他们这么欺负的话,克劳德觉得,他宁可不要这份所谓的“宠爱”。
可是他这副模样,落到两只马犬的眼里就更可气了。
谁能忍受自己珍惜的东西被弃之如敝呢?
布莱克沉着脸:“你是在装委屈吗?”
虽然狗崽年龄不大,但求生的本能是依附在骨子里的。
激怒成年的猎犬对他来说落不到半分好处,克劳德明白,所以他选择忍气吞声,打算等两只马犬过掉这阵劲儿。
不过幸运的是,在那之前,有人帮他解了围。
“行了布莱克,他年纪这么小,你们何必欺负一个孩子呢?”
克劳德颤巍巍地掀起眼睑,看见一个纤长的身影踩着满地的灯光走来。
跟身边两只立耳的马犬不同,对方有着一双耷拉着的耳朵,毛发也更加修长些,不过被人为打理得很好,看起来干净又贵气。
很显然,这是一只金毛犬。
不过克劳德作为一只狗,自然是不会分辨各自的品种的。
“我还以为是谁呢?”布莱克起身,不以为意地歪了歪头,“这不是咱们的老好人缪尔吗?怎么?今晚没有找到小母狗约会,倒拿起耗子管别人的闲事来了?”
忽略掉对方粗鄙且不礼貌的言辞,金毛严肃地看着他:“放开他。”
布莱克不为所动。
金毛脸上隐隐有了点不悦:“不然我明天早上告诉莱蒙。”
听到那个名字,布莱克悻悻地松懈掉前肢的力:“你想带就给你带好喽,少拿那冰块脸来吓唬我。”
阿拉斯加的皮毛比在场所有的狗都要厚实的多,马犬用肉垫盘了盘面前的小绒团子,把克劳德当球一般踢到金毛的面前。
“真不知道这狗崽子有什么好的,让你跟莱蒙挣着抢着当奶妈。”布莱克不屑嗤鼻。
金毛没理他,顾自用吻部将小狗从地上扶了起来,又用宽阔的脑袋掸了掸克劳德身上的土。
“还好吗?”缪尔温声细语地问他。
克劳德:“……谢谢叔叔。”
小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弱,金毛狠狠地瞪了马犬一眼,决定带着克劳德远离这两个只会欺负幼崽的坏家伙。
他们不能进屋,所以缪尔领着他到了农庄的狗舍附近。金毛扒拉出一些稻草,铺成一个临时简易的狗窝。
“那俩混球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脾气。”金毛宽慰幼犬,“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克劳德蜷在稻草堆里,若有所思地眺望着远处,没说话。
见他一直瞧着铁丝网以外的世界,缪尔忍不住好奇:“你在想什么?”
金毛的性格温顺,天生自带一种亲和力,再加上他刚刚从两只马犬那里替小狗解了围,所以克劳德在缪尔身边不由多了几分安全感,也更相信他。
“没什么。”小狗看了金毛犬一眼,如实回答自己心中所想,“我在想麻麻。”
“哦?”听见小狗谈起自己的母亲,金毛的俊脸上带了点调笑的意味,“我瞧你长得不赖,你妈妈应该也是个美人吧?”
美人吗?
克劳德不知道,毕竟作为只有一个月大的奶狗,他对美丑还没什么清晰的认识。
他回想了一下凯撒的模样。
唔,应该是美的吧?
本来是随口的交谈,可慢慢的,金毛逐渐察觉到哪里不对。
发现克劳德一直巴巴地望着铁丝网外,缪尔隐隐生出了点不祥的感觉,他揣测:“难不成……你母亲在草原上?”
克劳德又看了他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
“……”
缪尔眼底的那点顿时打趣没了,看克劳德的眼神也不由凭添了几分怜悯。
“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是小狗儿……”金毛略有些艰难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克劳德,“如果你母亲真的在外面的话,那我猜你妈妈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铁丝网以外的世界是很危险的。草原上有什么,农场里的每一只看家护主的猎犬都心知肚明。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克劳德口中的母亲真的是条狗。
不过金毛并不知道。
克劳德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一个月的时光,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他回头看了金毛一眼,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明所以地问他:“什么叫凶多吉少?”
金毛:“……”
本来想尽量委婉地告诉他,奈何小狗不太上道。
所以金毛更加直白了一些,他说:“凶多吉少就是,你的妈妈她……现在、大概、也许、有可能已经……死了。”
“死?”小狗一脸茫然,“死是什么意思?”
“没关系,孩子。”金毛怜惜地给了克劳德一个温暖的抱抱,“你迟早会理解的。”
毕竟,没什么比活着更容易领悟死亡了。
虽然不是同一个品种的犬类,但金毛很明白,克劳德骨子里的那点坚持是跟他如出一辙的。
不光是他们,世界上所有的狗狗都一样。
正因如此,金毛犬由衷地认为,克劳德这份情感应该得到一个交代。
知道自己这番话对年幼的狗崽来说诘屈聱牙,于是为了让小狗理解得更透彻一些,也为了让克劳德彻底放弃对那生死未卜的母亲的念想开始新的生活,金毛决定带克劳德去一个地方。
“你跟我来。”
金毛站起来,朝农庄的后院走去。克劳德没有迟疑,起身跟上了前。
犬只灵敏的嗅觉让克劳德隔着老远的距离就闻到了一阵芬芳扑鼻的气味。
原来除了能够刺伤皮肉的荆棘,农庄的后院还种着许多美丽的鲜花。
尤其眼下正当夏季,充分的光照与丰沛的降水让这些花儿都开得格外娇艳繁茂,生机勃勃。
只可惜,金毛并不是为了带他赏花而来。
缪尔踩了踩花下的肥沃的土壤,问狗崽:“看见这些土了吗?”
“看见了。”克劳德规矩地坐在金毛身边,“这些土怎么了吗?”
“也没怎么。”金毛回过身,脸上流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他告诉克劳德,“这里面睡着的都是我们曾经的同伴。”
睡着的?
克劳德愣愣地看着地上平铺的土:“你是说他们睡在里面?”
缪尔点头:“对。”
克劳德怔然道:“那他们什么时候醒?”
“不。”缪尔轻轻地摇头,金毛温和的笑容在此时看起来竟然有了些残忍。
他直言不讳地跟小狗说:“他们再也不会醒了。”
再也。不会。醒了。
金毛犬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在克劳德的心头聚起不少抑郁的积云,压得他沉甸甸的。
分明是炎热的夏天,再加上小狗皮毛厚重,原本是不该觉得冷的,然而克劳德听了这些,却生生感觉到后脊一阵发凉。
克劳德懵道:“为什么?”
金毛将狰狞的真相撕裂给年幼的狗崽看:“因为,这就是死亡。”
“那……“克劳德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带着点天真的幻想问,“如果以后再想见面怎么办?”
缪尔:“没有办法,只能思念。”
克劳德:“思念?”
“是的,思念。”金毛循循善诱,“你刚刚在想你妈妈对不对?”
克劳德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缪尔说,“那就是思念。”
克劳德把金毛犬的话反复咀嚼过几遍,聪明的小狗很快将这一切串联起来。
如果这就是缪尔想表达的东西,那么他刚刚凶多吉少的意思就是说,麻麻她……
接下来的那两个字,他说不出口,也不敢再想了。
克劳德心里一紧,转头要跑。
“诶——”见狗崽突然变得慌里慌张的,金毛赶紧踩住他的尾巴,奇怪道,“话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
“放开我!”克劳德着急地嗷嗷叫了两声,“我要去找麻麻!”
不然……
不然就再也见不到了!
“别闹了。”金毛觉得可笑,“既然主人把你带了回来,你就留在这里好好享福吧。”
克劳德定定地望着他。
见对方一脸固执的表情,金毛回过味来,不可置信道:“难道你还想回到草原去?”
克劳德:“汪!”是!
“你疯了?”缪尔出乎意料,“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劝诫道:“你知道有每天有多少动物死在那儿,被外面的猛兽生吞活剥吗?”
“你这样的小狗,孤身待在草原上就是变成一抔黄土的份!要不是主人把你带回了家,你以为自己能活过今夜?”
克劳德同样义正辞严:“那我也要回去!”
如果真有缪尔说得那么危险,他也不能把麻麻单独丢在那种地方!
金毛难得严肃了起来,他皱起额,突然有些后悔。
“看来我今晚不该跟你说这么多。”金毛说着低下头颅,不顾克劳德的挣扎与反抗,咬住小狗的后颈,将克劳德叼了回去。
布莱克此时还没睡,见金毛提溜着小狗过来,优哉游哉地晃了晃尾巴:“哟,我们的知心大哥哥回来了?”
金毛犬无心跟他开玩笑:“布莱克,看着他。”
他放下克劳德。
“啧。”布莱克的狗脸上可谓写满了不耐,“不是你想跟他玩儿吗?现在交给我们算什么事?”
心高气傲的马犬不肯买他的账,金毛也疲于跟他们扯皮。他顶了顶克劳德,催促狗崽:“那你先进屋冷静冷静。”
克劳德正焦灼着想去找凯撒,当然不情愿。就在他与金毛目光对峙的时候,布莱克结实的后腿一蹬,封住门口出入的狗洞。
马犬瞬间改变了注意:“那还是让他待在这儿归我管吧。”
他才不想让这新来的小东西占到一星半点的便宜。
“你今晚跟我们睡在一起。”布莱克警告克劳德,“别添麻烦,知道吗?”
克劳德缩在墙角,他面上不吭声,心中却已经有了别的盘算。
先前说过,野生动物一般不会主动靠近人类的地界,何况现在不是热带饥荒的季节,不太会有动物敢来以身犯险。
这段日子一向如此,两只马犬也就都理所当然地放松了警惕,没过多久,布莱克跟安德鲁就趴在门垫上翻着肚皮打呼噜了。
克劳德想了很久,觉得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该怎么出去呢?
趁着两只马犬睡熟,狗崽蹑手蹑脚地起身,找到农庄的铁丝网前到处闻嗅,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嘶嘶——”
就在这时,克劳德忽然听到一阵吐信的声音。
狗崽循声看过去。
草丛里,蜥蜴正吐着纤长的舌头,用尾巴跟他打招呼。认出南美蜥的那一瞬间,克劳德连眼睛都亮了几分。
“叔叔!”他惊喜地跑上前去,“怎么是你啊!”
热情的小狗是最讨人喜欢的,然而克劳德那灿烂的笑容落到南美蜥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欠抽。
“闭嘴!”蜥蜴先生今晚的脾气格外暴躁。
他被那头凶恶的美洲豹威逼利诱……哦不对,只有威逼没有利诱。总之,他眼下被这对杀千刀的父子弄得一肚子火,偏偏他在凯撒面前还敢怒不敢言,所以只能拿小狗撒气。
他骂道:“还不是你这傻东西害的!”
小狗歪起脑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南美蜥瓮声瓮气地问:“想不想见你老爸?”
克劳德:“……我老爸?”
在这里多留一秒就多一分危险,南美蜥不敢耽搁。
强行忽略掉小狗脸上茫然呆傻的表情,蜥蜴转身给他带路:“想见就跟我走。”
克劳德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小狗终于在铁丝网外看到了那个他心心念念了一整夜的身影。
克劳德迫不及待地朝美洲豹奔了过去,他摇着尾巴,甚至开始兴奋地原地踏步。
“别闹了,快出来。”
凯撒往后给他稍了点位置。
小狗卯着劲儿想往外爬,奈何他的身子不如南美蜥平板苗条,试了两次都钻不出去,刚刚被人类洗过澡的小狗又变得灰头土脸。
凯撒一阵无语,只能用前肢将那个坑又挖深了些,一边忍不住嫌弃狗崽:“这几天没见你吃什么东西,怎么还是个实心的?”
听见凯撒这么说自己,小狗忍不住委屈巴巴地呜咽两声。只是农庄里的那群狗耳朵可不是摆设,南美蜥低声呵斥:“别叫!呆子!”
眼瞧着小狗的脑袋卡在铁栅跟土坑之间,凯撒没办法,只能低头去叼他的脖子,借力想把小狗拽出来。
不料,路过的缪尔正巧目睹了这一幕。
察觉农庄外有美洲豹现身的金毛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那不是他刚才提溜到布莱克那儿的狗崽子吗?
“汪汪汪——”
金毛当机立断地叫了起来,瞬间嚷醒了整个农庄。
当然,狗叫声同样吵醒了人类。
该死!
屋里的灯很快亮了起来,蜥蜴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他一路上最担惊受怕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南美蜥感觉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他赶紧咬住凯撒的尾巴,试图凭借自己微薄的力量将美洲豹往外扯。
“快跑!快跑!”南美蜥喊道,“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狗崽,凯撒却不想就这么放弃。
然而缪尔一个劲地冲凯撒狂吠不止。
听见对方狂躁的叫声,猛兽的目光忍无可忍地沾上些狠戾,盯着金毛的眼神更是恨不得想对方除之而后快。
门口守夜的马犬听到同伴的呼唤,立即赶来支援,楼上匆匆奔来的步伐声也由远及近。
杰奎琳带着莱蒙,打着手电筒从屋里出来。
草原上远烟少人,一入夜几乎就没有光照,所以为了方便临时的照明,农场主家配备的都不是一般的手电筒。
这种手电筒的光照能力极强,打出去几乎方圆百米都看得清清楚楚,亮如白昼。
猫科动物的眼睛本身就会因为光线变化,这样的强光投过来,凯撒的瞳孔本能地收缩,在光照下散发着兽类特有的荧荧绿光。
“啊——”看见美洲豹的少女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
凯撒这次到农庄来的目的本身并没有恶意,奈何猛兽的印象深入人心,天生的獠牙利齿也不是摆设,并不能让别人也这么想。
现场因为他的到来而格外混乱。
“走开!走开!”
少女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冲凯撒砸了过去。恐慌还在蔓延,她不可置信地冲后来人大喊道:“爷爷!爷爷!是美洲豹!有美洲豹闯到家里来了!”
一群猎狗隔着铁丝网冲美洲豹狺狺狂吠,对方狗多势众,凯撒不得已后退两步,同时爆发出威慑性地吼叫。
对面毕竟是头陷入狂暴的猛兽,谁也不敢赌命,农场主赶紧将枪上膛。
即便是凯撒,也从没想着要跟人类硬碰硬,看见对方黑洞洞的枪口,凯撒心知不妙,赶紧撤退。
“住手!”
终于,摄制组的人员姗姗来迟,他们急忙喝止:“住手!不能开枪!美洲豹是IUCN红名的保护动物!你想坐牢吗!”
“砰——”
为时已晚。
一声枪响之后,凯撒感觉到后腿一阵剧痛。他试图继续向前逃跑,谁知从后腿肌肉.漫上来的无力感渐渐蚕食全身。
“……啧。”
要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