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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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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鄙班的,应该还不知晓,我的时间,是碎片化管理的,大块的时间用来学习英文,小块乃至碎片的时间用来学习中文,刚才那两分钟,刚好合理利用,但并不等于,每一次,我都能为自己的碎片时间找到合理利用的方式,所以,”才子斌推推眼镜,“方越洋,以后还是希望你能准时。”
洋洋心想我还去,“那你为什么把修改剧本的时间约在吃晚饭前二十分钟?”
“对我来说,二十分钟,就是大块时间了,”才子斌凛然回答,指指手边桌上的徐志摩诗集,“我仅仅用两分钟就温习了‘再别康桥’,以此类推,二十分钟,能做多少呢?三个二十分钟,就是一个小时,三十个二十分钟,就是一天里所有的有效时间,推广开来,我们的人生,不过也就是......”
洋洋心想,北大,你怎么就没把这货给收了呢?
“那你为什么不找个教室?”洋洋看看周围,“这里人来人往的,你觉得方便讨论排练吗?”
“我这个人,和一般人不同,越嘈杂的环境,效率越高,”才子斌正色回答,“何况,‘罗密欧与朱丽叶’是爱情题材,越是讨论爱情题材的剧本,越要光明正大,免得别人起误会,何况,你是有男朋友的。”
“我......那个林...不是我男朋友!”洋洋恼怒起来。
“即便你没有男朋友,也该避嫌,因为我,也有心上人。”才子斌更正色了。
方越洋无语。
才子斌向来有点阴阳怪气(才子嘛),最近特别上浮百分之十,因为他和日语班班长范明共同心仪的年级系花韩琳公开了和校草陈晓明的恋情。失恋的男人总得有个合理方式疏导情绪,范明好歹还能去足球场上发泄一下满心的愤慨,而才子斌和大部分才子一样,是体育达标考场上的困难户,于是只好把满腹闷骚憋在心里,结果越闷越骚,越骚越闷。
一小时后。
“王斌,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老是这样?”
“怎样?”
“就是......把我当成老弱病残,给我开门,替我让路,帮我拉椅子,这些事,我自己都能做,真的用不着。”洋洋终于忍不住了。
才子斌淡淡地看她一眼,淡淡地回答,“I'm sorry that for some reason completely unknown to me, you find all this a burden;however, to me, they are essential etiquette for a gentleman, which I shall,under no circumstances, give up.”
“那我现在...请求你,give up,好不好?”她努力克制自己的声调。
才子斌又淡淡地看她一眼,然后扬起下巴,淡淡地回答,“I respectfully refuse.”
洋洋心想我再去北大你睁开眼看看自己错过了什么样一朵奇葩!
“好,”她咬咬嘴唇,看看旁边,“那现在,为了维持你的......essential etiquette for a gentleman ,麻烦你站起来。”
才子斌看看她。
“请...站起来,”洋洋温和地说,伴着一个手势,“Please stand up. This is extremely important to maintain your essential etiquette for a gentleman.”
“Please kindly explain.”才子斌边说边站了起来。
“别坐下,别坐下......现在...不,还不能坐下......”
才子斌鹤立鸡群地在自习室里站了几分钟,招来无数目光,终于不耐,“方越洋,请解释你的用意!”
方越洋用手托着两腮,“你这么坚持 essential etiquette for a gentleman,难道就不知道,对于绅士而言,在同屋中有女性站起时要起立,在女性进入房间时要起立,在女性离开房间时要起立,在女性来到自己桌前要起立,在女性离开自己桌前也要起立吗?刚才那边有个女生站起来,所以你要起立,后来进来一个女生,你要起立,然后有个女生出去,你要起立,现在...那边有个女生过来,你也要起立,所以......”她停顿一下,“我看为了方便起见,你就不用坐下了!”
“方越洋,请不要......”才子斌语塞了,“请不要指桑骂槐,我知道你这都是因为朱丽叶的台词被我削减了,感到不满,才这样的!”
洋洋毫不示弱,“王斌,我说过了,削减台词没关系,问题是你改的版本,太现代,原文的韵味都快没有了,而且,一定要拉手那么多次吗?还有这里,非要kiss hand吗?”
“那是在舞台上为了让双方的手都有地方放!‘罗密欧与朱丽叶’我在中学就演过,经验很丰富,就是这样的,否则我们两个人都会很难处理手的动作!Kiss hand,可以处理成虚吻,做个动作而已,你把手给我,我演示一下给你看。”
就在这时,一个蓝封面的笔记本被人“啪”地一声放在自习桌对面,然后又“啪”地一声,一串钥匙摔在笔记本上。
“这儿,没人坐吧?”林少峰一边说,一边就拉过椅子坐了下来,一双眼睛盯着王斌。
“没人坐,不过......”王斌刚开口,林少峰已经抢过话头,用手指指洋洋,“她叫方越洋,我叫......林少峰。”
“哦......”才子用几秒钟意识到那句话的意思,反应过来,“你就是她的......”
“没错,”林少峰接茬,“我就是全校公认的,她的男朋友!”
“你......”洋洋皱起眉头。
“他不是我男朋友!”
王斌看看林少峰,又看看方越洋。
“他真的不是我男朋友!”
“你是选择相信她,还是选择相信全校同学,”林少峰正色回答,用手指点点桌子,“加上我?”又点点桌子,“同学,虽然说偶尔真理在少数人手里,可是大部分时间,与人民为敌是缺乏理智而愚蠢的行为,舆论在不被刻意操纵时的导向,往往就是事实所在。”
方越洋愤怒地看看林少峰,插上了耳机,调大音量。
“我......”才子迟疑一下,“......这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林少峰慢慢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好,与你无关......请问这位同学...阁下产地是哪里?”
“产地?”才子愣了一下。
“就是籍贯,你的出生地。Where a-r-e y-o-u b-o-r-n?”
“江苏扬州。”
林少峰斜眼看看方越洋,她埋着头边听音乐边看稿子。
“你确信吗?”
“...确信。”
“......嗯,扬州,好地方,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林少峰一口气把“扬州慢”背了一段,喘口气,“扬州......自古出美女啊,‘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难怪你---长得不错。”
“你......”王斌瞪着他。
“别生气,”林少峰笑笑,“你老家扬州,扬州自古出美女,那你奶奶应该长得不错你爸爸长得你奶奶应该长得不错你太外婆应该长得不错儿子像妈你外公应该长得不错女儿像爸你妈应该长得不错,”他又一口气说下来,“所---以,你,同学长得不错!没-----说错吧?”
才子斌狠狠瞪他一眼,但林少峰还没完。
“你确信,你不是上海人?”
“我...确信。”
“你确信,你不会说上海话?”
“不会。”
“你确信,你父母不是上海人,然后去扬州旅游的时候,刚好把你给生了下来?”
才子心想辣块妈妈,“这位同学,你确信,你没有某种缺陷吗?比如,耳朵?”
林少峰微微一笑,“谢谢关心,我的耳朵很好,不过我的确有点缺陷,在-----”他伸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皱起眉头,意味深长地打点老大的东北腔,“老有缺陷了。”
“有人说,人幼年时的遭遇,特别是不幸的遭遇,会留下一生的影响,实在太对了。比如我,”他用一种沉痛的表情,“往事不堪回首,五岁那年,我上幼儿园大班,那时候每天中最美好的事,就是老师在午睡后发的动物饼干。有一天,午睡醒来,我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大象饼干,可是-----”他猛然一瞪王斌,“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无情地抢走了我的大象饼干,然后把它进贡给了全班所有小男孩都喜欢拉头发的那个小女孩,我二话没说,冲上去一拳打飞了那个小男孩的眼镜,让他哭了一个下午,”他看看王斌,“为此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被我爸狠狠揍了一顿,但是我不后悔,因为这件事让我从五岁起就明白,”他看看才子,又敲敲桌子,“男人,有两样东西,是不能分享的。一样,是动物饼干,尤其是大象动物饼干,另一样,就是......”他看看洋洋,再看看才子,眉毛上扬,“......是吧?”
“这位同学,你...可能有点误会了...”才子有点架不住了,“我...另有心上人...我和方越洋,只是在排练......”
“排练......哦,”林少峰看看才子,扬起一边眉毛,“排练什么?”
“英文舞台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才子正色回答,“方越洋现在修改的,就是剧本。”
林少峰看看洋洋正在聚精会神修改的一叠纸,再看看才子,咧开嘴一笑,“‘罗密欧与朱丽叶’,爱情故事,是吧?”
才子点点头。
“那......里面...有拉手的情节?”
才子迟疑一下,点点头,“剧情需要。”
“.......那,有...接吻的...剧情需要吗?”
这问题让才子结实愣了愣神,而后正色回答,“那不是接吻,是罗密欧在向朱丽叶表白之后,亲吻朱丽叶的手,以表示尊重。”
“那就是说,你...得亲吻...她的手?”林少峰两边眉毛都扬了起来。
“我们刚才就在讨论......同学,首先这是剧情需要,然后,在具体处理上,我们打算处理成......”
才子的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了。
“把你媳妇儿...当只母老虎,给她周围,结结实实地...尿上那么一圈儿,人一靠近她,闻到你的尿骚味儿......”损友团团长兼总参谋长陈老大的教诲在林少峰耳边响起。
“谁演罗密欧?”
“我。”
“罗密欧......长四眼吗?”
才子定定神,“正式上台时,我会戴......隐形眼镜。”
“哦,隐形四眼,”林少峰笑笑,“不错,四眼能藏起来,不过,小生有一点不解,罗密欧到底有什么好?莎翁的作品当然有其深度,没深度也得说有深度否则就显得愚昧是吧,只可惜我这号下里巴人怎么看也看不明白,深度到底在哪里?如果我没记错,罗密欧原先是花痴另一个女孩的,碰了一鼻子灰,被人怂恿着去散散心,散心途中,碰到了朱丽叶,从此...”他做个手势,“一发不可收拾,最后拐着涉世未深的姑娘背着父母家人跟他私奔,中途还掉链子活活把人给害死了跟他一块儿殉情,就这号破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啊?这号人,我们来赌一个红灯区的盒饭吧,我校每个政治辅导员,外面每个居委会主任,全国每一位妇联主席,你跟人讲这事,都会毫不犹豫地批判,批判,再批判,我说,这有什么值得排舞台剧大肆宣扬的?”
“你......”才子脸红了。
“别激动,同学,别激动......”
“你......You shall humiliate me; however, you shall never humiliate William Shakespeare!”才子还是激动了。
“I beg your pardon?”
“You can insult me, but you should never insult William Shakespeare!!”
“I beg your pardon, again?”
才子的脸红到耳朵,“你可以侮辱莎士比亚,但你不能侮辱我!”
“这位同学,叫你别激动你不听,说反了吧,你刚才说的英文应该是‘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莎士比亚’,对吧?”
“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莎士比亚!”才子恼羞成怒,“你听懂了,为什么还要我重复?”
林少峰凑近一点,放低一点声音,“没别的意思,就想让你明白,这是中国,跟中国人说话,用中文,更快,更方便,效率更高。对了,你刚才说,我可以侮辱你,但不能侮辱莎士比亚,是吗?”
“是的!”
林少峰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态,“太—好—了!我干嘛要侮辱莎士比亚?莎士比亚虽然写了那么个有些莫名其妙的戏,但那是人家的工作,对吧?莎士比亚不会想着要对我女朋友动手动脚,那就和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我想侮辱的-----”他一指才子,“就是你!谢谢你允许,那我就-----不客气了!下一个问题,罗密欧固然有点草包,起码长得挺帅,这位同学,请问,你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犄角旮旯,到底有哪根毛,长得像-----罗密欧?你的自信心......到底是哪儿来的?”
“这位同学,”才子终于愤然反击,“听你的意思是,罗密欧,应该你来演?是吗?”口气里充满讽刺。
林少峰看看他,慢慢展开一个微笑,“听说过政法学院有个话剧社吧?本人,就是那个话剧社的一线演员...之一,不夸张地说,我们社的那些革命话剧,之所以没场场爆空,和本人,”他指指自己的鼻子,“有非间接关系。但是本人,”他停顿一下,瞄一眼王斌,“秉承一个原则,无论多么德艺双馨,群众呼声多高,周围有多少崇拜者,始终坚持一点,那就是---不演主角。”
“那你演?”
“我喜欢演配角,甘当绿叶,打死不做红花,用杰出的演技和奉献精神,烘托主角。”
“为什么?”王斌忍不住问。
林少峰心想小子我他妈就等你这句呢,“因为---我-高-尚!这种高尚的情怀,并不是你这类,戴了隐形眼镜也要拼命挤上台演罗密欧的人能理解的。”
“秉着这种一贯的,高尚的情怀,我想了一下,如果真的需要客串,我会很愿意演这戏中的男二号,也就是Paris,那个始终如一,默默爱着朱丽叶,把老丈人丈母娘马屁都拍得服服帖帖,让正常人怎么看怎么顺眼,可惜天妒英才,最后倒在了罗密欧剑下的倒霉蛋,那才是爱,”林少峰说,“可---以---吗?”
“这得问你自己啊,”才子鄙视地看他一眼,“同学,你......大学四级过了吗?口语怎么样啊?能看懂英文台词吗?”
“看不起人是吧?”林少峰不理会他的讽刺,“我承认,大学四级是还没过,口语也不算太好,但----是,请注意,Paris这个人物是不需要多少台词的,关键是动作戏,比如结束时和罗密欧决斗那一场,可谓你-死-我-活,”他凑前一点,放低声音,把手握成拳头放在王斌面前,“要不,我们到外面去,找个地方......练练?”
才子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这是什么,知道吗?”林少峰指指自己钥匙串上一样东西,“开酒瓶的钻子,对吧?可你知道吗?它还有一个用途,就是......杀---鸡!有一年我爸单位里分了两只鸡,他自己胆小,非得叫我去杀,我也没杀过,没办法,在院子里追着鸡跑了半天,最后终于抓住了,捏着脖子,想怎么办呢,灵机一动,拿出这个......就那么狠狠一下...然后我发现,这是一种很人道,很先进的杀鸡方法......”林少峰说着眯起眼。
“同学,请注意,现在是法治社会!”才子脸色发白。
“我知道现在是法治社会,别忘了我就是学法律的,我刚才讨论的,是杀鸡,你想哪儿去了?”
“你......到底想干嘛?”
“问得好,”林少峰笑着把钥匙放回口袋,“我等会就告诉你,现在,你老是‘同学’,‘同学’地叫我,我已经介绍过了,我叫林少峰,麻烦你自我介绍一下?”
才子白他一眼,“王斌。文武斌。”
这下林少峰真的有些惊讶了,“你...就是王斌?”
“是。”那一瞬间才子有些得意。
林少峰睁大眼睛,左手食指慢慢上扬,“‘一样的波,却非梦中的容颜’,就是......您老写的?”
王斌只觉得让人踢了个窝心脚,“是波光!”
“哦,波还不够,还得......光着?”林少峰一眼看到桌上的徐志摩诗集,“师从的是......徐志摩?难怪呢!”一面说着突然问,“王斌同学,南边在哪儿?”
王斌被问得有些诧异,但还是指了指。
“指对了!你比徐志摩强,”林少峰点点头,“徐大诗人什么都好,就是方向感差点,‘我不知道风是往哪个方向吹’,难免容易给自己找麻烦。”
“请不要侮辱徐志摩!”才子的脸又红了。
林少峰看看他的认真神情,又忍不住笑了,“王斌同学,你的诗能写那么长,说话就会这一句吗?”
“还是那句话,我干嘛要去侮辱徐志摩?对于徐先生,在下只有一个微薄的希望,能有幸回到他那个时代,担任张幼仪女士的离婚律师,敲他大大一笔赔偿费外加高额赡养金,再给我自己赚一大笔律师费,让他倾家荡产,这样,徐大诗人就没钱去追林徽因也没钱去娶陆小曼,省他自己很多麻烦,也省别人很多麻烦。”
“请不要用这种口气评论徐志摩!”
“王斌,稿子改好了。”方越洋拔下耳机,
把手里的稿子推向王斌,“我把朱丽叶的部分适当修改了一下,你看看吧。”
才子正要伸手去接。
“等-----等,”林少峰的手把稿子截了过去,“我先看看。”
“这稿子不是你的!”王斌说。
林少峰慢条斯理,“我们政法学院话剧社有个传统做法,男生和女生合演感情戏,如果对方有男朋友,会自觉请对方男朋友也审稿,确保OK。这是男人对男人的礼仪,你----懂----吗?”
说着拿过稿子,一页页翻看着,很快就合上,“你刚才问我想干嘛,好,我现在就告诉你。很简单,Word会用吧?Word里有个功能叫搜索替换,你就用那个功能,找到所有‘holding hand’,替换成空白,再找到所有‘kiss’,也替换成空白。审稿完毕,其它意见没有了!”
“你......”王斌累计的愤怒爆发出来,“方越洋,我早就听说你的男朋友......很有性格,想不到...以你的品味,竟然会找这样的...我,不敢恭维!”
“我就是提个简单意见,什么叫不敢恭维,别不敢,请尽管恭维!”林少峰几乎被才子的表情逗笑了。
“This is the ultimate humiliation to a gentleman; now if you don't mind, I would like to...... excuse myself!Have a nice evening!”才子满脸通红,气呼呼地整理起书包,起身就走了。
林少峰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转过头,方越洋正冷冷地瞪着他。
他摊开双手,“我......我只是...”
“大禹的爸爸是谁?”洋洋冷不丁问。
“是...”
“我来告诉你,大禹的爸爸叫鲧,也就是‘滚’,现在,麻烦你,大禹的爸爸!”
林少峰愣了愣神,露出一丝微笑,“洋洋,我本来其实是想走的,可被你这么一说,反而......”他把椅子挪开一点,跷起二郎腿,“不太想走了......”他看看窗外,“这个位子角度很好,能看见外面院子里的......”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方越洋冷冷地打断他。
“怎么了?”林少峰看着她,“现在就我么两个人,打开天窗,你说句心里话,我替你把刚才那个活宝赶走了,你难道就没有一点一滴,一丝一毫的高兴吗?难道你真的喜欢陪他装腔作势还让他又摸又啃吗?”
“那不叫......”方越洋脸红了,“那是...那是情节需要......”她想了想,凑前一点,小声说,“刚才那位,是我们系成绩最优秀的男生之一,我承认他看上去有点可笑,我和他也的确有不同意见,但在你这种......货真价实的流氓面前,所有的不同意见都可以视为人民内部矛盾......”
林少峰耸起眉毛,轻轻吹声口哨,做了个停战的手势,指指窗外,也小声说,“小姐,拜托,先让我把刚才的话说完,我刚才说到,这个位子,视野特别好,可以看见窗外那几棵腊梅树,等过一段时间,开花了,打开窗子,就能闻到......”
“对不起,林少峰,我没有兴趣再跟你浪费时间了,”方越洋冷冷地把目光移回自己的稿子,“你请便吧,”然后加一句,“不是说英语四级还没过吗?有时间,不如好好去准备。”
洋洋目不转睛地看面前的稿子,林少峰则百无聊赖地翻着自己带来的那个笔记本。
过一会儿,他突然打破沉默,“洋洋。”
方越洋不理他。
“洋洋,有件事,请教一下,是...正经事。”
洋洋抬眼看看他,“你说吧。”
林少峰沉吟许久,眉头微皱,“洋洋,我......不是个孝子。”
洋洋看看他,却没下文了。
她垂下眼,“没关系,儿子长大了都没良心,我从没指望过你会孝顺我。”
林少峰却像没听见这话,过了一会儿,接着说,“我虽然不是个孝子,可每年我妈过生日,还是会尽量买个礼物,让她高兴一下。”
洋洋心想这关我什么事啊。
林少峰看看她,接着说,“今年我妈四十五,五九...四十五,所以,我觉得......礼物应该更加郑重一点,你说,是不是?”
“我妈呢,属于那种事业性的女性,不太善于修饰自己,所以,我想...给她买个...首饰,应该可以吧?”
“买什么首饰呢?......我今年夏天在一家律师楼打工,挣了点钱,我爸说要帮我保管,从小到大吞我压岁钱的阴谋,被我拒绝了,我的血汗钱,怎么能随便落到他手上去...我还有点奖学金,加在一起,得有...两千?可能还出头一点,
不算多,应该够买个......项链什么的......”
洋洋看看他,心想你这人还真挺善于自言自语。
“洋洋,你今天戴的这条项链,挺好看,是......哪里买的?”林少峰的目光留在洋洋那条项链上。
方越洋下意识低头看看,再看看林少峰,“不是买的。”
“那......大概多少钱?”
“不知道。”
“不知道哪里买的,也不知道大概多少钱,基本可以推断,这一定不是你自己买的,也不是你托人买的,而是有人买了,然后送给你的,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的关系好像应该还比较亲近,对吗?”林少峰还是那副自言自语的声调,然后突然提高一点声音,“现在,方越洋同学,请回答我,你戴的这条项链,是......谁送给你的?”
这个问题让方越洋愣住了。
“这......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她瞪起眼。
“因为......”林少峰想了想,脸不变色地说,“由于多种因素,目前,我是全校范围内公认的,你的男朋友。一般人看到你戴这条项链,很容易想到会是我送的,而它呢,恰恰不是我送的,所以......我有充分的,绝对的必要知道,那是谁送的,是谁,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不动声色地给我戴了顶......绿帽子而自己连露面的胆子也没有,那关系到我的......尊严!”
“谁稀罕给你戴绿帽子啊?!”洋洋几乎忍无可忍,“好,就算我告诉你是谁送的,然后呢,你想干嘛?”
“我想......”林少峰一时还真没想好。
“你是不是想,”洋洋指指他放钥匙串的那个外套口袋,“带上这个开酒瓶的破玩意儿,找那个人一起去哪里‘练练’?”她不容他回答,“林少峰,能不能建议,我们两个,我和你,先找个地方‘练练’?听说体育系的练功房很不错,十块钱租一个小时,我们每个人出一半,或者我请客也行,里面隔音,就算有人被揍得哇哇叫外面也听不见,绝对能维护你的‘尊严’!”
“洋洋,我说过了,”林少峰脸不变色心不跳,微微摇头,“女孩子不要老这样打打杀杀的,显得不温柔,然后,根据我对你这段时间的了解,你会说,你的温柔,本来就不是对我的,是吗?”
洋洋又瞪他一眼,“是的。”
“可惜啊,”林少峰叹口气,“我本将心对明月,奈何明月照阴沟。”
“你这个流氓,不要再装腔作势了,快走吧。”洋洋低声而快速地说。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作为一名公民,我拥有不可剥夺的人身权,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名誉权,你刚才的话,严重侵害了我的名誉权,出于心胸宽广,本人不会计较,但是......”林少峰浓眉下一双眼睛炯炯地看着洋洋,顿了一顿,“如果你真的希望我走,可以,请回答我三个问题。”
“......什么问题?”
“关于你这条项链的。”
洋洋在林少峰的目光下迟疑一下,想了想,说,“我只能回答‘是’或者‘不是’。”
“好,Yes or no!”林少峰点头。
“第一个问题,你的项链是刚才那只...不,刚才那位同学送的吗?”
“No,”洋洋讽刺地加一句,“我觉得你这个问题很浪费。”
“那只是礼节,为了不让你感到太受刁难。OK,第二个问题,这条项链...是一个喜欢你的男生送的吗?”
“拒绝回答。”
“对不起,你已经答应了回答我三个问题。你只要说yes or no。”
“请定义喜欢。”
“喜欢......就是...”林少峰定了定,望着洋洋灯光下亮闪闪的眼睛,“你现在看着我,是什么感觉?”
“厌恶。”
“除了厌恶呢?”
“没了。”
“OK,那就是...跟你看着我的感觉...正好相反。”
洋洋点点头,又想了想,点点头,“Yes.”
“Yes......”林少峰默默重复一遍,点点头,“OK!第三个问题,这条项链...是一个......你也喜欢的男生...送的吗?”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洋洋,“还是那个定义。”
洋洋迟疑了好一会,最后点点头,“Yes. 三个问题回答完了,请你走吧。”
林少峰默默地看着桌面,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yes,点点头,抿起嘴唇,好一会没说话,然后,突然站起身,把椅子往里一靠,简短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转过身,快步走出了教室。
方越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自习室的大玻璃门外,垂下眼睛,目光碰到桌上他留下的那个蓝色的笔记本,犹豫片刻,拿起笔记本,也走出了自习室。
一出门,一股清冽的冬夜凉风扑面而来。
她以为林少峰已经下楼,却发现,他正站在拐角那边走廊里两扇打开的窗边看着外面,看得聚精会神,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她。
“喂。”她说。
他转过头来,看看她。
“这个......”她指指手里的笔记本,“是你的吧?”
他点点头,“不过,我用不着了,这个...我是.....留给你的。”
“留给我?”洋洋感到奇怪。
林少峰却不往下说,又看着外面,打开的窗户里灌进清冷的夜气,“刚才我说错了,今年天暖,那棵腊梅花已经开了,你看,顶上的。”他指指窗外。
洋洋抬起眼,看了看。
“我很喜欢这儿的腊梅花,你呢?”他突然问。
“我很讨厌腊梅花,不管哪儿的。”她毫不犹豫地说。
他微微一笑,“我猜,每天你来这儿上自习的时候,从楼下到二楼,走那十四级台阶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今天最好能占到一个最安静,光线最好的角落,上三个小时自习不受干扰,做完多少道题,你不会去想,就在几米之外,打开窗,就有腊梅花,迎春花,月季花,是吧?”
她看看他,说,“是的。”
林少峰轻轻地点点头,叹了口气,“我猜就是这样,”又看着窗外,“这棵腊梅树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有一个故事,有一年冬天,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就站在这儿,那是挺久以前,他们认识不久,其实还不太熟,双方导师介绍认识的,在一起最喜欢干的事,是取笑对方的家乡话。那年天很冷,腊梅开得特别好,女生看着花,突然说,‘要能摘一支插宿舍里就好了’,男生看看她,说,‘嗯,是挺好’,女生说,‘现在去采的话,外面挺冷的’,男生说‘嗯,是挺冷’,女生说‘而且,花长得挺高的,我不知道能不能够得着’,男生说,‘嗯,是挺高的’,女生接着说‘要是被校卫队抓了,肯定会臭骂一顿’,男生点点头,说‘肯定会的’。他们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然后下楼走了。第二天晚上,那个女生收到了一支刚采下来的腊梅花,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你昨天说的关于腊梅花的话,我后来回宿舍想了想,觉得你大概是希望我替你采一支吧,所以,今天去采了,没让校卫队抓住’。”
说完,林少峰转过头,看看方越洋,“浪漫吗?”
洋洋犹豫了,过一会,摇摇头。
“我也觉得不浪漫。”他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他把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低下头,看着地面,“我想说......你真的觉得......我是个流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