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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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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骤停。
台下观战众人,在片刻沉寂之中,默默把心偏到了唐卿翊身上。
段问陵,沧阳宗主宋行蕴座下第七名弟子。修道三百余年,曾是宗门第一武痴。旁人修道,选一条路走到底,而他研习百家,都能学到精要,并且逢人就要切磋。
许多年轻修士刚刚出头,就成了段问陵的手下败将,显赫声名白白为他一人增光添彩。
后来仙魔大战,段问陵冲在最前线,被高等魔物入侵神识,落得眼盲耳弱,体虚畏寒。修为依旧强盛却凝滞不前,仙途从此毁了。
俗语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眼前女修仙法混乱,不成体系,在段问陵面前必然败下阵来。
可许多人渴望挤入沧阳宗,却求路无门,甚至饱受沧阳宗弟子冷眼,暗暗希望唐卿翊是今年黑马,为他们这些寒门修士出口气。
战事未开,台下众人心思千变万化,唐卿翊脑海中的想法很简单。
她灵力控制欠佳,神识五感却很敏锐——段问陵确实是个病秧子,乍看剑气霸道,攻势强劲,可其实防守薄弱,恐怕一捏就碎。
若不想伤他性命,还得比对待旁人更小心些。
她仓促收起灵力,玉针封印又添一道裂痕。
蒙眼少年没有出招,红衣少女按兵不动,直到段问陵终于开口,嗓音飘摇。
“你空有一身灵力,却不会用。是你师尊无能,还是他不好好教你?”
唐卿翊茫然——他什么意思?不会术法应该怪她师尊?
台下修士听不出意味深长,只以为段问陵高傲,竟然侮辱对方师门。
悬着的心化为怒火,有几人开口喝道:“只有五大宗门才会教徒弟,寒门散修便是无知?!”
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知他们为何怒骂,平淡答道:“我没有师尊。”
段问陵神色一怔,似有所动。
而后铺天盖地的剑意从他裹着狐裘的孱弱躯壳里平地拔起,长剑未出鞘,狂风已至,猎猎铮鸣。
唐卿翊没有防守,只是身轻如燕,闪避至玉台上空,想着如何在不伤他的情况下破招。
台下修士惊呼:“九儿姑娘竟能躲得过段仙君的剑意大阵?”
“还是段仙君更胜一筹,你没看他连剑柄都没动一下?”
唐卿翊灵力凝在指尖,古琴繁弦如骤雨,音浪直击段问陵衣摆。
段问陵岿然不动。
她犹豫了。
如果不破开玉针封印,仅存的灵力无法战胜眼前人。
她想赢。
必须赢得宝物,才能知晓身世,知道自己过去是什么样的人、未来该如何自处。否则寄情美景,赏玩游乐,再多愉快,也只是踩在虚空。
她眼下并没有烦恼,却不想稀里糊涂地了此残生。
可是一旦破开封印,伤及无辜,难免自责。
高楼看台上,几位宗主都默默起身。
候场台、灵湖边,一片寂静。
唐卿翊默默叹气,手指抚上颈后封印——
反正也快碎了,毁掉就是,大不了赔沈修卓一套针。
恰逢此时,虚空中传来一道传音术法,熟悉的清澈嗓音直入她的识海。
“九儿姑娘,不要集中注意力,也不要想着打败他。”
唐卿翊心口一窒,酸甜交织,竟不知自己是喜是怒。朝台下看了一眼,还是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几乎想对他怒吼。
早不来?我怎么打架还用你教?!
然而她没学会传音术,也不知该对着哪里骂。
江玄遥由传音说:“心法要长期修炼,封印需要日日加固,在你融会贯通之前,都是无法利用的外力。而灵力发源于内,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不愿用它伤人,那就让溢出的灵力有个合适的去处。”
她听到他温和的讲解,竟然真的稍稍平静下来。
玉针中裂痕不再扩大,颊上细汗随风而去。
吴辞舟修炼心法,只认水滴石穿,百炼成钢。
沈修卓行医数年,没有见过比她宽阔的灵脉,只能将过去治走火入魔的封印套用在她身上。
可其实,在她修炼系统仙法,彻底驾驭自身灵力之前,只能将多余灵力和神识耗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才不会失控。
不堵反疏,方解燃眉之急。
她心情爽快许多,不由轻轻笑道:“还是你知道什么方法适合我。”
万众瞩目之下,她将手中灵力汇聚,周身尘埃乍起,衣摆飘扬。掌心紫电红焰骤然打向头顶青空,灵力如同白日焰火盛放。
白虹贯日,驱散了大片阴沉浓云,粼粼金辉撒在每个人眼中。
“她这是在干什么?!”
“生死关头,竟把自己的灵力散到空中?疯了吗?!”
唐卿翊听见了底下的惊呼,却不为所动。
江玄遥继续传音:“你灵力够用,不必解开封锁也能赢。可知林中猛兽如何扑向猎物?先在密林中潜伏,收敛气息,融入周围岩石沃土,把自己扮作死物,而后奋力一击,一击即中。”
她喃喃问:“可他是个病秧子,我把他打得更残废了怎么办?”
声音飘散在各方灵压中,她才想起,江玄遥隔得那么远,她又不会传音术,大约听不见。
可江玄遥停顿片刻,竟然继续说:“你不想伤他,耗空他的体能,逼他投降就是。”
嗓音清澈沉稳,莫名给了她几分底气。
隔着山石草木,依然心有灵犀。
从上台后就“懒得动”的段问陵终于慢慢起身,身形虚晃,扶着玉台栏柱,慢慢开剑。
剑光雪亮,如寒夜冷月,几乎晃眼。
“完了……”
“这位姑娘年纪还小,竟能逼得段仙君出剑,以后仙界传奇有她一笔,虽败犹荣啊!”
段问陵剑意已至,如狂风急雨。她如雨中飞燕,四处闪躲,目光却一直凝聚在持剑者身上。
观战者眼中,段问陵寒剑出窍,逼得唐卿翊纵身逃窜,再这样空耗下去,她一定支撑不住。
满场修士,谁能想到她打算先逃避,再还击呢?
段问陵左手还捧着手炉,微微蹙眉:“姑娘不出招,难道是欺我眼盲,故意耍我?”
台下观众:“……”
主动发难,把人家打得满场乱窜,还一本正经地说人家欺负他眼盲?
讲不讲道理?
他恐怕根本懒得耗下去,只想引得唐卿翊近身出招,然后以真气冲撞,速战速决。
却见段问陵寒剑出鞘,银光飞扬,依旧轻声慢语,嗓音沙哑。
“姑娘,你知道吗?我曾经有一位师妹,只比我小了一百多岁,与你气息很像。”
“她生前任性放纵,谁都宠着惯着,只有我总不爱搭理她。她来请教我,我嫌她天资不佳,疏于解答,每每敷衍了事,生怕耽误自己修炼的时间……如今她芳魂永逝,我眼盲身残,终于想好好教她,却是再也不能了。”
“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可你出招一次,让我辨认你的灵力招数,以确认身份,就当了我心愿如何?”
唐卿翊忽然心里一酸,不知难过从何而起。
台下观众见她动容,不禁惊呼——
“九儿姑娘,不能信!”
“段仙君以前也是花言巧语哄得别人与他近身对战,然后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一点形象也没有!”
“你千万不要上当啊!”
唐卿翊:“……”
他们口中的段问陵仿佛一个始乱终弃的风流浪子,只不过他骗的不是美人,是对手。
可她看得出,段问陵也经不起虚耗了。
对方几乎就要站不稳,强撑在玉栏边,只有拿着剑的右手纹丝不动。
唐卿翊不愿僵持太久,让他本就孱弱的经脉受损。
刹那间,她掌中灵力如劲风呼啸,劈开段问陵剑下骤雨,原本远远躲闪的红衣身影,倏忽一跃,灵力化为实质,横在对手面前。
再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段仙君,你明知耗不过我,速战速决吧。”
台下少数耳聪目明、修为稍高的修士,在她身后看到了庞大灵力映出的几重蜃景,蜃景中鸟语花香,峰峦叠错,正是仙界大好山河。
其余人只是摇头惋惜:“我看这位姑娘真元燃烧,孤注一掷,就要不行了。”
灵湖边一圈圈砂石围成的□□桌旁,有人小心翼翼地附在沈修卓耳边:“沈仙君,最后给您一次机会改注,您真的还要押九儿姑娘赢吗?”
沈修卓摆手:“不改不改。”
“……”这名修士悄悄对旁人说,“有钱真是任性。”
高台上,沈雁棠目光一亮。
“台上胜负一念之差,她竟故意给对手留下逃命认输的间隙。如此仁心,该来我玉衡宗学医。”
岫玉长老:“……”
仁心?
你是没见过这姑娘拿刀随时准备砍人脖子的样子!
电光火石之间,段问陵面色苍白,怔怔地说:“不该……她怎么会有如此浑厚的灵脉?”
她的灵力自上而下,如飞瀑一泻千里,淹没了段问陵的身影。他口吐鲜血,瞬间倒地,仿佛断了线的木傀儡。
远处传音的江玄遥猛然一惊:“灵力又失控了?”
唐卿翊从来学不会传音术,一时慌神,想对不知身在何处的江玄遥辩解。
笃定唐卿翊即将惨败的众人,只听少女嗓音掷地有声,带着点委屈,回荡在仙山灵湖,玉台竹楼之间——
“我明明故意打偏了,谁知他自己站在那里不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