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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何如薄幸锦衣郎(3) ...

  •   接下来的这几天,北野陵度日如年。

      他总觉得沈逢姝就在自己身边,但那天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的声音。

      他开始后悔把她的遗物收走了。

      白姣姣还是会去书房,送药,研墨,煮茶。

      她已经察觉出北野陵的不对劲,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王爷的脸色不太好。”

      白姣姣瞧着北野陵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何止是不好。短短几日,他已经瘦得吓人,甚至有些形销骨立,轮廓锋利更甚。即使这样,他还是英俊威仪的,仿佛一柄锋利而单薄的玉璋。

      但白姣姣不太敢近他的身,王爷最近情绪阴晴不定,她已经听闻了。穆王的性子孤僻偏执,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狠起来六亲不认的主,连自己的王妃都能逼死,没人敢去招惹他。

      北野陵目光淡淡扫过她下意识紧张抓着裙摆的手。

      “你会绣合欢吗?”他问道。

      白姣姣一怔:“王爷?”

      “本王想要一个香囊,挂在马车里。”他说,“去吧。”

      前几日他去上早朝,无意间看到沈逢姝挂的香囊,便揪下来扔掉了。

      可心头却刺痛更甚。

      北野陵觉得,自己只是习惯了那里要挂着东西。

      那就让他们再绣一个。

      “是。”

      白姣姣按下心中的雀跃,低头告退。

      “等会儿。”北野陵在她身后开口。

      白姣姣的心跳骤然快了起来。她按住心底的雀跃,缓缓转身:“殿下?”

      北野陵并没有注意到她眼里希冀的光。他只是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听到过,沈逢姝的声音?”

      白姣姣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沈逢姝?”她抿了抿唇,眉眼弯下来:“殿下,她已经死了。”

      北野陵的手下意识攥紧。

      “殿下应该是这段时间太累……”白姣姣话至一半,突然发现北野陵的目光已经全然冷了下来。她的手立刻冰凉:“……王爷?”

      “知道了。”北野陵移开眼。“退下吧。”

      所有人都告诉他,沈逢姝死了。

      但是他可以听到她的声音。

      死人怎么会说话呢?

      她没有死吧?

      只是躲在了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

      北野陵想不明白,该怎么让她出来。

      出来把所有事情说清楚。

      他们之间,明明还有那么多恩怨没有解开。

      比如,当年沈逢姝嫁给他,到底是出于喜欢,还是父兄的授意?

      成婚三年,北野陵很迟才明白,少年时的爱意在利益面前那么不堪一击。

      白凝霜的死,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把表面的平静豁开一个口子,从那之后,所有的丑恶,都开始慢慢浮出水面。

      那天晚上,北野陵梦到了三年前的光景。

      他与沈逢姝的相识,全然是个意外。

      那年沈逢姝只有十六岁,被沈家许下了给太子的婚事。

      她自己不愿意,便逃婚出来,却在两江府看花灯时,被人挤着跌破了脑袋。

      好不容易爬起来,正蹲在树底下揉额角,却被一帮地痞流氓盯上,是北野陵恰巧路过,将她救了下来。

      北野陵在边关待了六年,才回中原不久,并没有见过沈逢姝,只当她是哪家布衣被拐走的女儿。正准备带她去县衙报案,沈逢姝却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彼时夜色已深,北野陵不放心把她孤身一人留在街上,只好带回客栈。

      沈逢姝虽然失忆了,但性格还是跳脱,一张小嘴“叭叭”说个不停。北野陵性子冷,也就任由她说去,只是一言不发,在旁边默默擦着剑上的血迹,偶尔会抬眼扫她一眼。

      “公子,你的武功好厉害,是那种话本子里写的高手吗?你真的会杀人吗?真的会有那种把人化得连骨头和血都不剩的毒药吗?”

      北野陵还是不说话。

      沈逢姝突然反应过来,眼前的少年不苟言笑,如果真的是杀手,恐怕自己问得这些都太过私密。她悄悄吐了吐舌,小声道:“公子,我,我没见过世面,没有恶意的,你别往心里去,我不问了。”

      北野陵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有。”

      沈逢姝怔了一下,“哎?”

      旋即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的最后一个问题。小姑娘忍不住笑了一下,“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北野陵拭剑的手顿了顿,反问她:“你不害怕?”

      “害怕?”沈逢姝不解道,“为什么要怕?”

      “我杀了人。”北野陵平静道,“你看到了。”

      “可是你是杀手啊。”小姑娘理所当然道,“杀手不就是靠杀人糊口吗?”

      “你不怕我杀你?”

      沈逢姝歪头看着他,“公子是好人,好人不会滥杀无辜。”

      北野陵薄唇微微张了一下,有些困惑,又有些吃惊:“……我是好人?”

      “公子把我救了呀。”沈逢姝笑眯眯地,语气轻松而理所当然,“在我这里,公子就是好人。”

      这时北野陵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是个好人。

      他是皇帝最快的一把刀。为了替父皇分忧,北野陵杀过很多人,佞臣,忠臣,兄弟,妇孺。那些人死之前痛骂他,说他是冷血的怪物,迟早要遭到报应。

      他已经习惯了人们看他时眼中的憎恶、忌惮和畏惧,同样的,他也习惯了无休止的算计、陷害和背叛。

      北野陵觉得很正常,因为他不是一个好人,这是他应得的果报。

      可如今,却有一个脑子不太清楚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神色认真地说,他是个好人。

      北野陵一怔,他张了张口,意识却在这时割裂开来,耳畔似乎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快把她赶走,日后她一定会背叛你。

      她会杀掉你麾下的战将,会帮助太子偷取公文,会里应外合她的叛徒哥哥,甚至会偷走你的兵符……

      ……当年她假称失忆接近你,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另一个声音却说,娶你所爱者为妻,有何错处?

      她有了旁的心思,囚在掌心便是。

      北野陵猛地惊醒。

      胸口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可是这一次,再没有小姑娘翻身抱住他,困得迷迷糊糊给他揉心口了。

      “沈逢姝……”他的声音沙哑,“你到底在想什么?”

      北野陵征战在外这些年,身上旧伤无数,常常会犯心疾。沈逢姝为了接近他,特意和御医学些许纾解伤痛的手法。就因着这些温柔手段,他对她放下戒备,她顺理成章触及到那么多的情报。

      不愧是沈阁老的亲女儿,沈逢姝的玩弄人心的手段,与她父君学了十成十。

      但这次,他没有听到沈逢姝的声音。

      北野陵慢慢摩挲着她留下的那枚护身符,再次阖上眼。

      又在设计他吗?

      穆王殿下马上要大婚的消息很快在帝都传开,贺礼络绎不绝送入王府,这个沈逢姝曾经住了三年的地方。

      管家送来的礼单,北野陵一眼都没有看过。不像任何一个新郎官,他向皇帝请了旨,接手要查沈逢姝的哥哥沈策通敌一案,整日在书房中不出来。

      他的身体早已在北疆伤了根本,这样损耗下去,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一天夜里,他半靠着软枕闭目养神,突然听到了沈逢姝的声音:“……你歇歇吧。”

      北野陵剑眉微蹙,却没有睁开眼。“怎么,怕我查出沈枢和沈策更多罪名,把沈家抄了?”

      他看不见的地方,沈逢姝默默翻了个白眼。

      嘴硬。

      这几天,北野陵调查有了眉目,便连着上了三封奏折,都是给沈策平反的。北野陵帮了沈家,她不愿欠他人情,本想好言感谢两句,哪知这人还是这么犟。

      ……看在他这几日不眠不休查案的份上,算了。

      “别以为你的死能威胁到我。”北野陵突然说,“你死了,我依旧过得很好。”

      沈逢姝怔了怔,旋即她笑起来,“是啊,这样就很好。”

      她和北野陵生时的纠缠,似乎已经算不清了。人死灯灭,过去的事,重新提起只会徒增困扰。

      “王爷愿意给我哥哥翻案,就够了。”沈逢姝说,“我很感谢你,真的。”

      她接着说,“……然后你把我忘记就好了。”

      北野陵猛地睁开眼,书房空无一人,小姑娘惯常坐的罗汉榻,已经落下一层薄灰。

      ……

      第二天,礼部送来聘礼单子请北野陵过目时,他突然开口,“沈逢姝死了吗?”

      礼部尚书年纪大了,有点耳背,闻言抬起头:“殿下?”

      “死了。”

      老尚书听见穆王殿下自问自答。

      “沈逢姝已经死了,我去给谁下聘礼?”他又问。

      礼部尚书已经冷汗涔涔,他硬着头皮开口,“殿下……这是给白二小姐的聘礼。”

      北野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低下头去看礼单,“对,是给白姣姣的。”

      沈逢姝,连带着与她相关的种种,都在一刻不停地折磨他。只要把沈策的案子彻底查清,再另娶一个妻子,彻底摆脱掉与沈逢姝的一切,他就自由了。

      想明白这件事,北野陵心里畅快许多。

      仿佛这样,他就能不再被那些旧事折磨。

      “殿下若不愿意娶白姣姣,就不娶了。”

      沈逢姝的声音随着穿堂风传来。

      北野陵捏着礼单的手一顿。他下意识问她,“不娶她,娶谁?”

      他的头又开始痛。“你出来。”他说,“你出来,我就不娶她了。”

      风掠过树叶,落地一声轻响。

      好像沈逢姝在笑。

      又好像叹息。

      “我已经死啦,把我忘掉吧……”

      这缕风终于吹进花厅,轻柔而温存,仿佛温柔的手,恋恋不舍地拂过他的脸庞。

      “我走了。”

      “你要去哪?!”他脱口而出。

      礼部尚书吓了一跳,“殿下,臣哪也没去。”

      “我要回家啦。”沈逢姝说。

      话音方落,天地骤然静了下来。

      困扰他数日的蜂鸣消失了。

      这时,北野陵听见远处传来隆隆的诵经声。眸子赤红,他问礼部尚书:“那是什么声音?”

      礼部尚书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是……沈家在做法事。”

      水陆大会。

      沈逢姝真的要走了。

      北野陵猛地站了起来。

      忍着刺骨的头痛,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链刃,走出大殿。

      “点兵备马,去沈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何如薄幸锦衣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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