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Chapter 6 ...
-
我有时候在想,那时候小裕坐上那架飞机,对老爸老妈来说,或许也是件好事。
这样,小裕永远就是那个乖巧听话只是有些任性的儿子。
——周助日记
周助下班回家的路上,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家。
天空微微下着细雨,他没有带伞,细密的雨水洒在脸上痒痒的,很快在身上笼上一层迷蒙的水雾。他在车站等车,下班高峰期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他单手夹着包,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侧过脸听,夹在耳后的微长的头发滑落下来,覆盖住眼睛。
——喂,妈?
——没什么,等车呢。
——回家吃。
——………………
周助顿了顿,电话里老人轻微的哽咽声隔开了人群,他仿佛是这纷乱缤纷世界里唯一一抹黑白的色彩,他微微眯起眼睛,雨好像大了一些,眼前怎么就模糊了呢?
时间定格,好似浓墨重彩的画。
——我知道了。
——妈,我知道。
——别哭,妈。你也跟爸说千万别动气,他身体不好。
——我明天就回家一次。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周助温软的声音散开去,迅速隐没在车龙的鸣笛声中。
他叹口气。
——我会去找关越的,放心吧。他……
车来了,周围的人群涌过去,几乎把周助撞个踉跄。人潮飞快地从他身边滑过,他笔直而寂寥地站着。
——他不会出现在小裕的周年上的。
挂了电话,周助手无力地垂下来。
他抬起头,沙沙沙……雨滴变成了雨滴,重重地落下来,砸进他的眼睛里。
周助没有躲。
漆黑的眼睛泯然成一个黑洞。
天这么黑,雨这么大。
我最亲爱的小裕,你可曾害怕,何时回家。
周助远远地看见周裕的碑,还没走近,他就瞥见碑前那束巨型的百合,粉白色的的皱纸柔软地包裹着,浅紫色的丝带长长地垂落下来。
墓前脚印正新,来人应该还在附近。
周助蹲下身,理了理墓旁的杂草。
大理石的碑面上,周裕笑得单纯无害。
然后,背后有了脚步声。
低沉的声音,“周助。”
周助没有回头,他重新端正了一下百合花,笑道,“关越,我知道这里能找到你。”
“我刚从英国回来。”
“我知道。”周助站起身,转过去,直视着关越,“你不应该去打扰两位老人家的。”
关越向来骄傲的眼神暗了暗,“我以为……”
“你以为两年就能不在意自己的亲儿子的死?”周助依旧看着他,不徐不疾的口气。
周助仍旧记得,一切清晰如昨。
上一次看见关越,是在周裕的葬礼上。
周父当着众多亲戚的面,抓起手边的茶杯就狠狠地砸过去,关越没有躲。
周助看着蜿蜒的血迹流过他的额头,脸颊,嘴边。
那是周助第一次看到关越底下他昂着的下巴,他的嘴角没有讥诮的笑意,他的眼里也没有自傲的光。
他低着他骄傲的头,肃立在两位老人面前,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
周裕的葬礼,没有遗体,没有骨灰。
他瞒着家人只身前往英国,然后,飞机失事。
简单的好似烂俗的八点档连续剧。
如果不是他在飞机上的遗言指明是要送到英国的关越手上,或者根本没人知道周裕的此行的目的。
周助,知道。
家里的老人知晓关越拿到周裕最后的遗言,一直想要知道,关越却咬死不肯泄露。
从遗憾,到猜忌,到怨怼,到仇恨。
周助不知道关越接到死讯和看到遗言那一刹那是什么心情。
但是,始终没有看到他哭。
甚至都无法在他脸上捕捉到类似于难受的神情。
有时候,就连鲁道夫的那个染着紫毛,穿着白西装端着双手,总是站在小裕身后的那个关越都快模糊地记不清了。
但是,那个一袭黑西装毕恭毕敬,低眉垂首站在他父母面前,一遍一遍重复道歉的关越却深深印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那时候坚持不让小裕留在鲁道夫,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周助叹了口气。
关越反而扬起了美貌,他的眼神掠过周助身旁,落在周裕的笑脸上,眼神忽而温存起来,“不会。”
周助不接话,他深呼吸了好几次,他悠悠开口,“我知道,如果那时候小裕去了英国,或者就是你和他一起回来了。”
关越不置可否。
“其实,你不把遗言告诉老人家,我也可以理解。”周助盯着关越,平淡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但是,周家始终不会原谅你的。”
“你知道周裕写了什么么?”关越的眼底掠过一丝嘲讽,“周助,你始终不了解周裕。不过,我不会告诉你的,”他空洞地勾起一边的嘴角,做出一个类似于微笑的表情,“永远不会。”
他缓缓地转过身,又说,“如果两位老人家现在不愿意见我,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他们愿意听我说对不起的那一天。”
脚轻踩在微湿的草地上,嘎吱嘎吱的声响。
风吹过,拂起柔软的浅紫色丝带,温柔地卷上墓上周裕的笑脸。
那么单纯,那么简单。
你的眼睛会笑,弯成了一道桥。
终点却是我,永远到不了。
我终于懂得开始寻找,一丝一毫,不敢漏掉。
可惜我等不到,你所谓的将来的美好。
但愿,你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