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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我要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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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杜启明和曾慧云匆匆赶到偏院,发现那院子灯火通明,屋里却没有声息。曾慧云让丈夫在院外守着,跟着嬷嬷们入内。甫一踏入房间,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往来的侍女不知换了几盆热水。曾慧云看向床上那人,发现她面如死灰,眼神涣散,嘴巴不知道嗫嗫地说这些什么,身下的毯子已经被血水浸润。
这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糟糕!其他嬷嬷纷纷上前,把之前的侍女换下,又掀起那人的衣裙检查了一番,跟医女商量起对策。不过她们到底没商量出什么结果,只能看着曾慧云摇摇头。
这不可能!曾慧云咬咬牙扑向床边,握着那姑娘的手在她耳边低语:“方姑娘,我是杜子越的妻子。我的丈夫已经派人去通知你父亲了,你再坚持一下。”接着,她又重复了好几遍。方姑娘仿佛终于听清她的话语,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她急切地想说出点什么,却只能发出有气无力的呻/吟。曾慧云不停在她耳边说话安慰着她,感觉到她握着的手有了力气,反过来紧紧地攥着她。她连忙回头喊:“快快,她有力气了。”
那群嬷嬷们又重新把方姑娘围起来,开始指挥她使劲。不过她到底是太年轻,身子还没有发育成熟,骨盆本来就不易打开。加上这些日子她被拘在院子里,不怎么走动,宫里也只会送来进补的食品,腹中的胎儿养得过大,就是正常分娩也容易难产。如今她失血过多,感觉力气都被抽光。若不是杜夫人在她耳边说起父亲,她怕是早就放弃了。
父亲。她在心里念道。她已经好多个月没见到他了,自从东宫事发她就被关在这里,时间久得甚至分不清现下是何月何日。若不是听到下人说今日是中秋,她都不知道过去那么久了。当初进来的时候就说好,她生下这个孩子就可以回家。她今日本来是想去乞求月娘让他们父女二人早日团聚,没想到如今却是要天人永隔。
我要见我爹,我要回家。她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勇气,感觉浑身力气都回来了。若是杜晴若在这里,就会发现她这是回光返照。
屋内的人也意识到这是她们最后的机会。大人看来是保不住了,如今只能努力保住孩子。曾慧云也注意到她的情况,内心很是难过,只能捡些有趣的事情说给她听,希望能减轻她的痛苦:“那日我女儿在这里迷路,说她遇到了一位姐姐,还给她送了好看的络子。”
哦对,是那个女娃娃。方姑娘想,她还记得那双圆圆的大眼睛。
“她人小鬼大的,明明是会读书,却装作不记得。”曾慧云见她听进去了,便开始絮絮叨叨起女儿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已经没有时间的概念,只听到嬷嬷大喊:“看到孩子的头了!”
曾慧云心里一紧,连忙鼓励她:“你做得很好,再加把劲,孩子就出来了,到时候你父亲也来了。”
方姑娘一心想着见到父亲,听到孩子要出来了,更是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把腹中这块血肉推出去。其他嬷嬷见状,纷纷上前挤压她的肚子。
终于终于,孩子的头颅顺利地通过甬/道从出口挤出,有嬷嬷急得忍不住上手去把它拉出来。方姑娘此时发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声痛呼:“啊啊啊!!”
等到孩子完全娩出,她已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嬷嬷连忙查探了孩子的性别,“是个男孩。”有人高声说。却发现这孩子双眼紧闭,不吭一声,却是个死胎。她们惶恐地对曾慧云说:“夫人,这是个死胎。”
曾慧云连忙接过这个婴儿,发现他浑身青紫,半透明的眼皮下还能看见细小血管;把耳朵凑过去听了听心跳,发现真的没有动静。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方姑娘耗尽生命生出来的竟然是个死胎。她怒从心中起,忍不住把他倒过来狠狠地抽了三下屁股。旁人都被她这一举动镇住,却听到那原是死胎的婴儿发出一声嘤咛,然后是细细的哭声。众人大喜,连忙给他清理一番,又把他抱进襁褓里递给曾慧云。张嬷嬷赶紧回去给长公主报信了。
曾慧云把孩子放在方姑娘的胸前,希望她能看孩子一眼,却发现她已经神志不清了。又问外头太医到了吗,外头回答她可能还要等上一刻钟。“怕是等不及了,”她心想。方姑娘的呼吸越来越弱,手上的温度已经慢慢地冷下来了。
孩子仿佛感受到母亲的离去,开始哇哇大哭起来。曾慧云又让她们去寻奶妈,得到回答是奶妈要月底才到。她心中堆满了愤懑,却无处发泄。
院外传来一阵骚动,应该是太医到了。她推开门,看见自己的丈夫担忧地望着自己,只能轻轻地摇了摇头。杜启明低叹一声,转头对着旁边蓬头垢面的老汉说:“近渠兄,你去洗把脸,再见一见她吧。” 那老汉竟然是方博士。
方博士闻言,竟当场痛哭流涕。
自从女儿失踪后,方博士到处求助无门,唯有从杜启明那里得到一丝消息,意思就是女儿活着,但是他以后都见不到她了。
他自觉愧对早逝的妻子,又恨自己亲自把女儿送入狼窝,开始日日借酒消愁,连学也不好好讲了。祭酒对他的遭遇也有所耳闻,虽然可怜他,却无法接受他日日怠工的表现,便上奏把他辞退了。自此,方博士天天躲在家中,与酒为伍。
今日是中秋佳节,分明是团圆的节日,他却不知道女儿身在何方,酗酒酗得更凶。半醉半醒间,有人急急地敲他的门,说要带他去见女儿,他以为自己出了幻觉,醉醺醺地跟着来人走。在马背上吹了一阵风,他终于清醒过来,才发现来寻他的人竟然是杜启明的贴身小厮,而且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太医。这个方向,分明是往灵山去的。灵山有什么?他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一轮快马加鞭,他们来到灵山下的皇家山庄,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他看到站在院外的杜启明,刚要发问,便看到房门开了,一位夫人朝杜启明摇了摇头。他耳边响起杜启明的声音,“近渠兄,你去洗把脸,再见一见她吧。” 他终于意识到什么,不禁悲从中来。
方博士被人带下去洗漱。太医入内做了检查,得出结果也是大人回天乏术,只能把心思放在刚出生的婴儿身上。又问给孩子喂过奶没,那边却说没有奶娘。杜启明本来想让人把孩子抱回去,刚好熙哥儿有奶娘在身侧。
谁知曾慧云拒绝了,说:“不必那么麻烦,我来喂他吧。”她这段时间虽然开始断奶,但是喂一个初生婴儿还是绰绰有余的。杜启明便让她抱着孩子到偏厅去了。
方博士洗完脸被带过来,整个人像丢了魂一般。杜启明让屋内的众人散去,把最后的时间留给这对父女。方博士进去的时候,方姑娘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方博士心下悲恸,大喊一声扑在她身边,“雁兰,爹来了,你看看爹啊。”
方雁兰在弥留之际,仿佛听到了她爹在喊自己的名字,她讷讷地回应:“爹,爹,回家了,我回家了。”她在临走前还幻想着自己可以回家。说罢,她就这样去了。
方博士抱住女儿逐渐冰冷的身体,放声大哭。门外众人听了,不禁感到心酸。
这时,长公主那边也来人了,为首脚步匆匆的竟然是徐恺。他狠狠剜了外甥一眼,似在责怪他自作主张。他问过太医情况,又听到屋内的哭喊,心下了然,便让人把太医带下去休息。就算有意教训自己的外甥,当下也不是个好时机,只能安排手下的人去收尾。
杜启明心中报有侥幸地问舅舅:“人已经去了,是什么个安排?”徐恺怒其不争,但到底不是心狠之人:“那方姑娘未曾成亲,进不了夫家的祖坟。既然她父亲在,自然是由她父亲接回去。”杜启明知道,这是舅舅给他扛下了所有,不由得心生歉意。
曾慧云此时也喂完孩子出来,杜启明接过这个孩子,让人把方博士唤出来,让他最后瞧一眼自己的外孙,过了今日这个孩子与方家再无瓜葛。
方博士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外孙,最终还是没有抱他。他对这个孩子感情很复杂:他害得自己失去女儿,却又是女儿在世上唯一的延续。他也明白,今日过后,他们俩就是两个血脉相连的陌生人,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对他产生感情。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众人才惊觉子时已过,中秋节过去了。
徐恺安排好一切,让方博士带着方姑娘离开。方博士临行前还跟杜启明辞别,并给他们夫妻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子越和夫人今日大恩,方某人此生难忘。”二人赶紧扶他起来,他又告知了自己的打算,他准备带着女儿的骨灰回淳西老家,“让雁兰跟她母亲作伴。我下半辈子就陪在她们身边。”杜启明让人给他取来银钱做路费,也被他拒绝了,“今日你已襄助甚多,是我连累老弟了。”他也知道杜启明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来通知他,不敢向他索取更多。
等他离开不久,宫里也终于派人来传话了。对于方博士带走方雁兰的事,他们也不甚在意,反正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把孩子带走。曾慧云又给孩子喂了一次奶,就给他们抱走了。
此时,天边已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