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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雷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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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能……”余洛目光闪躲,最后还是挺直了腰背,果断却有些势弱地重复,“我不能和裴小王爷成婚。”
堂上寂静无比。
落针可闻。
裴寒凛虽说惊讶,但是倒没什么被拒绝的气愤。只趁着端酒的间隙多瞄了那余洛两眼:没想到,他倒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懦弱。
也是有些性子的。
余泽脸色似青似白,“为什么。你难不成是还想着小郡王。”又将声音压低几分,“你自己没本事嫁他,如今做兄长的好容易再给你讨来一门好亲事,你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在这里平白搅黄了!”
这话虽是贴耳说的,语气还算和缓,可脚下余泽拿硬邦邦的靴底踢了弟弟小腿一下,是为提点。
余洛不敢说话了。
怎么回事啊,他才十五岁,怎么刚断了一门亲事,又来一门。
他是要和主角生猴子的,怎么能和别人成亲。
“我没有想着魏闻绪。”
余洛闷闷地回话,“但我也不想和裴小王爷成婚。我都不认识他,跟别说喜欢……”
“今天吃过这一顿,不就算认识了吗。”余老夫人拄着拐杖,将头底下探过来,表情也算得平静。
是裴寒凛在这里,老夫人和兄长到底给他留了些面子。
可余洛察觉不到这些虚有其表的温和下暗藏的强势,以为他们真的在询问自己的意见。
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实话说出来。
“要成亲的话,难道不是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吗。就像魏闻绪不喜欢我,他虽答应了和我成亲,可到头来还不是想悔婚就悔婚……”
“那是你不争气!”
余泽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杯都到了,滴溜溜地滚了一圈跌碎在地上。
“你现如今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我还以为你这两年长进了,原来是比从前还不如!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做主的。”余泽声音沉了下来,“父亲如今不在,长兄如父,你不要跟以前一样拿你那泼皮秉性跟我磨,这府里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余洛没听明白兄长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他从没觉得这府里自己说了算啊。
他只是想拒绝一段不合适的婚事而已,怎么还就扯上这么多。
余洛抿着嘴,面对兄长的盛怒明智地选择不再搭腔。
心想也许是等那裴小王爷走了以后,再好好跟他说这事会好一些。
这样当面拒绝,的确让兄长不好做人。
想通这一处,余洛垂着头开始道歉:“对不起,哥哥别生气了。”
老夫人见他服了软,又看了眼裴小王爷的脸色,没觉得他有不悦。这才伸手拉拽着余泽的袖子,道,“我们阿洛懂事的,裴小王爷少年英才,阿洛多处处,自然就喜欢了。”
“你说见一面不算的认得,那不如,明日教裴小王爷教你骑马去。”老夫人是个惯会看大局面的,三两句话就解了刚刚片刻的不愉快。
余泽的脸色也好看了些。
可我不想跟他去骑马。
余洛的心情都摆在脸上,只是不敢拒绝。
但也没出言迎合。
一顿饭吃完了,余泽送将人送到大门口,又差几个护卫送着小王爷回了自家府邸。背过身来开始算账。
头一件事就是把余洛压到了祠堂前跪着。
还以为裴小王爷走了就能好好沟通一下。
没想到,原来走了以后才是灾难。
眼前是一派黑漆漆的灵位牌子,这一次余泽教人把蒲团都撤走了,余洛只能跪在冷硬的石砖上。
“你是怎么回事?”
余泽坐在里头的椅子上端过一杯茶水,隔着细帘子,能看到余洛跪立的半个身影,“脑子转不过弯来吗?裴小王爷以后是会继承云南王位的。那广陵郡王还没当上太子呢,未必没有变数,你难道不懂?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怎么又来了。
“不是因为魏闻绪。”余洛只能再解释一遍,心想原主舔魏闻绪的时候是多卑微啊,所有人都以为他非魏闻绪不嫁。
“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什么,你觉得那小王爷哪儿不好,你说。”余泽憋着火,但好歹这也算喜事一件,他强忍着动家法的念头打算好好和他说道理,“云南王府手中的兵权,你自是知道的。前几日听闻你被那李氏欺压了,你可知,若是你嫁给了裴寒凛,日后成了名正言顺的云南王妃,那李氏这辈子都得跟在你后头对你卑躬屈膝。和家大势大的云南王府联姻,不比成为那太子妃差几分!”
“可是我不喜欢他。”
讲了这么大一串。
就得到这句话。
他算是听明白了。
这小子是心里有人,才在这别别扭扭的。
余泽险些将手中的杯盏都砸了,那火是快压不住了,冷笑一声,“那你说,你到底喜欢谁。你这是看上谁家的公子姑娘了。还能比得过裴小王爷不是!”
“我……”
余洛现在张不得口,否则会给林寂带来麻烦的。
他现在还是庶人。
可他以后是会成为太子的。
余洛心里急,可原因又不能轻易轻易说出,犹豫再三,只一副隐忍模样,偃旗息鼓起来。
“怎么不说话了?”
余洛跪得膝盖疼,又不敢报出林寂的名字,只喃喃道,“比得过的。”
“那到底是谁。”
余泽的语气缓了一缓,见余洛其心不移的模样心想难不成他还真又和谁家攀上了关系。默默的心里头闪过几个世家大族。
可这位弟弟又不说话了。
“你倒是说啊,要真合适,哥哥替你斡旋。”
余泽声音更轻了些。
像是要商量的语气。
余洛一下抬起头,眼睛里亮闪闪地:“当真?”
“当真。”余泽微笑道,背靠着后椅,撇着茶水慢悠悠道,“难不成我弟弟果真有贵人运,舍了一位准太子,还能攀上更好的?连云南王府的小王爷都看不上了。”
话虽是打趣,但是气氛已经比刚才缓和不少。
余洛没听出余泽口中隐隐的期待,心下一喜,脱口而出。
“是为举子,明年开春殿试。”
“哦,是哪家的公子呀。”
“就,就林家啊。”
姓林,应该算作林家吧。余洛琢磨着答道。
撇茶的动作止住。
兄长抬眸,再问:“哪个林家,我怎么没在金陵城听过。”
“不是金陵城的,他第一次入金陵呢。是今年刚入围殿试的举子!很有才华的,他……”
闻言,那细帘外再无声息。
“哥哥?”
余泽的表情铁青,手中的瓷器一下砸在地上。
帘帐掀起,他气势凛然地走到余洛身边,指着外头问。
“你是说,你相中的,是一位一穷二白,初次入京的穷举子?!”
“余洛,你当我很闲是不是,在这里消遣我?!”
“我没有消遣,我是真的喜欢他,他性子很好的。还救了我……两次。”余洛认真地说道,抓着余泽的衣袂,“哥哥,他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你相信我。”
啪。
兄长的衣袖用力一甩,手背顺势迎上余洛的左脸。
这一耳光扇得不算重,可是却把余洛打懵了。
“余洛,你以为你是谁。没有你父亲,没有我,这金陵城里哪家看得上你!你还在这给我拿乔托大,连云南王府的面子都敢不卖,当场给我难堪。现在还在这给我胡言乱语,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中用的弟弟!”
下颚处很快浮现几道肿痕,在白皙的脸上分外醒目。
“太子妃的位置被李家抢了,云南王的小王爷你又上赶着得罪。你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都不知道疼了是不是。”
兄长最后一点耐心都没了,教人去传了家法过来。
余洛这才发觉自己这是捅了马蜂窝了。
原以为祖母脾气已经够厉害了,原来这位素未谋面的兄长才是真的手段雷霆。
三两句话就要打人。
余洛吓傻了,看到外头的人脚步凌乱来去,果真去拿了棍棒来,一时间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祠堂这边动静太大了,没一会儿惊动了老夫人。
她刚入祠堂门口的院门便听到余洛在哭,还没打呢,刚看外头摆出个架势就抽抽噎噎地哭得,好像要喘不上气似的。
老夫人毕竟还是心疼孙子,便问:“泽儿,你怎么又罚弟弟。今日才刚回来,又是喜事连连,这是做什么。”
余泽把弟弟刚刚说的话三言两语复述了,这下老夫人脸色也变了。
她知道余洛说的是谁。
当日余洛被魏闻绪退了婚,投水一次侥幸活了过来。
然后没几天就带了那个人回府,她还以为余洛只是作个消遣。心想着有人陪陪也好,免得他三天两头地去寻短见。
没成想,这孩子竟是动了这个心思。
“阿洛,你兄长说的可是真的。”
“我……”
余洛也吓得六神无主的,“我,我只是不喜欢云南王府的小王爷……”
余泽便再厉声问:“那你喜欢谁,有胆子,你就再说一次。”
没,没胆子。
余洛抹着眼泪看着底下那两个拿棍子的人,张不开嘴。
“他还小,他不懂事。”老夫人也顺着余洛的眼光看到底下那阵仗,这要真这样打一顿,这几日余洛可都没法出门了。
还得去和裴小王爷多走动呢。
老夫人周旋在两位孙子之间,对余洛说:“你哥哥也是用心良苦,阿洛,快跟你哥哥说明天你还要去和裴小王爷学骑马呢,可不能打伤了。”
余洛抽抽噎噎地说,像是要对老夫人撒娇似的,“可我,我不想跟他学骑马,我想跟林……”
老夫人脸色倏然变了。
兄长嗤笑:“好啊。不去是吧。那我今日干脆打断你这双腿,教你一辈子跨不上马背!”
余泽短短五年能爬上内阁如此高位,恩威并施的本事是很厉害的。
这么一说,又有人来拉余洛,他的顿时腿就软了,哭得凄厉起来:“我去,我去——”
拉他胳膊的人松了手。
余洛发着抖哭着,再三答应,“我去骑马,我去。”
“你最好听话一点,哄着些那位小王爷。”
余泽伸手擦干净他脸上的眼泪,“要是让他跟广陵郡王一样,把你的婚退了,你这条腿,我早晚还是要打断的。”
说完了,余泽扬长而去。
老夫人牵起这小孙子,教人扯了那些吓唬人的阵仗:“你非得跟你哥哥犟着做什么。”
这些日子余洛还是算乖巧的。
只是没想到今天脾气这么硬,老夫人心想着那姓林的是个祸害,可不能留在府里了。
余洛又被带去老夫人房间里讲了好一会儿道理。
说兄长在内阁近两年都不好过,若是他能许给云南王府的小王爷,才能为哥哥稳住局势,帮上余家。
余洛脑子里嗡嗡嗡的也没太听明白,被鸳娘扶着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正经过了林寂所在的小院。
“阿洛,过来。”
余洛听到他喊自己,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就不管鸳娘的阻拦走到院门前。
院内很黑,他看不大清林寂的模样。可对方却把他看得清楚,余洛的眼睛肿着,下颚处几道指印很是醒目。
那指骨分明的手擦过他脸上的泪痕,嗓音和手指一样,有些凉,“谁打了你。”
他扑进林寂怀里,将脸埋在他粗糙的素白衣裳里,呜呜咽咽地又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