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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太和三年夏。
雾岭山庄庄主沐辰及其夫人携女游玩归来,因天气闷热,临到山脚下吩咐众人在一茶铺休整,吃一碗凉茶。
时年,庄主沐辰之女沐怀瑾正值七岁,生得粉雕玉琢,腰上常常挂着她最爱之物,她爹送的一把匕首。
沐怀瑾平日跟随她爹见多识广,天生长了一颗侠义心肠,好打抱不平。
用她的话说便是:“我爹是武林盟主,我作为武林盟主之女,自也应当见义勇为,锄强扶弱,才算得上是对得起侠门恩义之后。”
刚刚吃了半碗茶,她阿娘沐夫人正要掏出怀中绣帕替她擦汗,她却被不远处林子里的声音吸引,听上去像是一群孩子在玩闹,动静挺大。
“伯伯,这是怎的了?”
沐怀瑾问的正是这茶铺的店家。
此处方圆十里地就没有不认识雾岭山庄庄主沐辰的人。沐辰既是雾岭山庄的庄主亦是如今武林的盟主,在这以武为尊的世道,地位那就好比天皇老子。
四处的百姓即便明面上没有受过他的恩惠,但只要身处雾岭山庄的地界儿,就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肆意闹事。四处的百姓把这份安宁都归功到沐辰的身上,对他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客客气气的。
店家搓了搓手,叹道:“沐小姑娘,说出来让您见怪,是一群熊孩子欺负小乞丐呢。”
“小乞丐?”
“哎,早年旱灾爹娘都没了,街坊邻里时不时给点儿吃的也就活了下来,但就是没人护着,常被周围的孩子欺负。”
沐怀瑾那会儿正是侠义在心间,一听光天化日竟然有这等不义之事立刻便从长凳上起身。
“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
“阿瑾!”
她阿娘只来得及唤个名字,人已经快步朝那林子里去。
沐辰见状安抚道:“夫人,随她去,叫望儿和定儿跟在后面出不了事儿。”
夫妻二人多年只得沐怀瑾这一个女儿,虽是当掌上明珠一般疼爱,但沐辰更明白这武林唯有强者才能生存。
当年他凭借祖传的一手雾影剑好不容易才让武林中人知晓他的名字,这武林说起来是皇权之外,侠义磊落,可说白了不过也只是皇权之外另一处弱肉强食之地。
要说沐怀瑾独自一人前往林子是毫不胆怯,她自幼习武,寻常孩子便是七八个她也自信能够应付。
声音愈发的近,她伸手拨开眼前的树枝,正好看见四五个同她年纪相仿的孩子正在朝地上人扔石头,嘴里还嚷嚷着,“打死你这个臭乞丐!”
“小偷!”
“打死你!”
“让你以后还敢再偷我家晒的肉干!”
沐怀瑾往地上看去,那人躺在地上缩成一团根本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出那人身上的衣衫很旧,而那人瘦骨嶙峋,像几根竹竿在地上折来折去。而那人此时任由石头砸向自己,大概是怕被打伤脑袋所以用手紧紧护住了头。
地上能看到混着血的泥土,再听着他们的谩骂声沐怀瑾不由得怒火中烧。
“都给我住手!”
她大喝一声,一个跃起跳到那人身前。
恰好这时几个石头扔过来,她利落的拔出腰间的匕首一一挡去,奈何最后一颗石头足足有拳头大,沐怀瑾实在必不过,她正要跃起踢开石头,忽然一个身影挡在她面前。
只听得“嘭”的一声,那身影又应声往后倒去。
沐怀瑾忙是将人接住,这才看清了那人。一张小脸混着泥土,黑不溜秋,只能依稀看到眉眼清秀。
这也让她诧异的发现这小乞丐竟然是个与她一般大的小姑娘家。
可沐怀瑾虽只七岁,却能轻轻松松接住这女童,足见她有多瘦,当真是如竹枝般纤细。
望着她鲜血直流的额头,沐怀瑾怒气更甚,大都是年龄相仿的孩童,竟然如此欺凌弱小!
其实刚才那颗石头沐怀瑾是可以躲掉的,但是这女童却是不知的,所以她奋不顾身的站起来替自己挡了。
沐怀瑾拿出她娘给她绣的手帕按在那女童的额头,勉强将血压住。
她问:“你可有事?”
那女童呜咽一声,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沐怀瑾,随即轻轻摇头。
沐怀瑾年纪虽不大,心思却细腻,此处不是个说话地况且她又受伤需要妥善处理。
“大师兄,二师兄。”
话声落,林子里走出两个人,腰上佩剑,看相貌约莫十四、五六,仪表堂堂。
“小师妹,需要帮忙吗?”
刚才的事二人在林后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本来打算出手的,但一想到师傅沐辰的吩咐又停住。
沐怀瑾问:“大师兄你随身带有金疮药,可否给我用用?”
金疮药自然是给这受伤的女童用的。
“给。”
大师兄姓柳名望,是个孤儿,当年沐辰在河边柳树下捡到尚在襁褓中的他,遂给他冠了柳姓,单名一个望字,是希望他能忘记过去,对日后怀抱希望。
沐怀瑾将匕首插回腰间,又取下水袋简单的替这女童清理伤口敷上金疮药,药粉撒上去的时候她看见女童轻轻颤抖着身子。
“你莫怕,我们山庄里的金疮药是极好的,我给你敷上,保准你这伤口没几日就能痊愈。”
没想到那女童偏了偏头似乎别扭低声道:“我不怕的。”
“不怕就好。”
手帕不够长无法包扎,沐怀瑾利落的掏出匕首割下衣袍的一角遂细心的替她包上伤口。
沐怀瑾做这一切时动作干净利落,而那女童的目光也紧随她而动。
柳望同样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这次在外游历小师妹可谓是成长迅速。
沐怀瑾望着这个满身污泥的女童,实在不忍心,扶她到旁边的一棵大树旁坐下后温声道:“你在这里等等,我先处理旁的事。”
女童有些许懵懂,却又好似猜到什么,听话的点了点头。
沐怀瑾又侧身对柳望二人道:“大师兄,二师兄,我来解决你们不必......”
柳望眼含笑意,二师兄卢定笑得眯起一双眼,都瞧不见瞳孔。
卢定笑道:“小师妹,你好歹看看,哪儿还有人呐!”
从先前到此时,的确太过安静了些。
沐怀瑾僵着嘴角回头,空空荡荡,只留下一地凌乱的脚印。
.......
“小师妹呐,我说你先前若是能我和大师兄替她处理伤势,你今儿个便能顺利的收拾这群崽子咯。”
“让他们跑得快!”
柳望见沐怀瑾气得咬牙,温声劝道:“小师妹,他们一瞧见咱们衣袍上的云雾纹样,哪里还敢再留,难道不怕掉层皮么?”
雾岭山庄的人所穿衣袍常常用云雾纹样装饰,因此江湖上也有云雾纹样即代表雾岭山庄的俗规,旁的门派大多会避开。
这里是雾岭山庄脚下,更不会有人不识,想来是怕被追究趁着沐怀瑾不留神便脚底抹油溜了。
沐怀瑾虽气恼,但也知不可能挨家挨户的搜,扰民不说,更坏了雾岭山庄的形象,别的让人说他们似土匪般霸道。
先前柳望注意到几人想溜未曾出声阻止也正是这个理。
“算了,跑了便跑了罢。”
“那这人如何处理?”卢定指着坐在树旁的女童,“我先前听那群崽子唤她小偷,她指不定是偷人东西了才被打的。”
那女童却忽然大喊道:“我不是小偷!”
“那他们为何唤你小偷?”
那女童本来扬起的头又缩了下去,低声道:“肉干是我用果子换的,他阿娘明明知道。”
沐怀瑾一直在旁听着,就冲着这女童先前敢起身挡了那石头这一点,她便觉得这人不坏。先前那茶铺的店家也说过,她早年没了父母,一个孤儿能如何生活,即便是苟且些却也不是伤天害理之事。
再者说,她说她果子换的,她沐怀瑾便信。
沐怀瑾蹲下身看着她,“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愿意跟我走么?”
女童呆住了。
父母早逝,她早已知人情冷暖,偶尔有好心的邻居送她些吃食,可从未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后来她便明白,好心肠可以是一时的,可若要承担一世,光有好心肠便不够了。所以她开始学着在山里采果子,采药草,用她采到的一切去交换,尽一切能力让自己变得没有那么的不堪。
“我并不能保证给你一个锦衣富贵的生活,但至少定是衣食无忧。”
“你愿意么?”
沐怀瑾朝她伸出手。
明明眼前之人年纪不大,可她的话却掷地有声,一个一个的砸进她的心间;明明已经觉得世道不堪,人心不古,可仍旧会不自觉的想去相信。
她怯怯的问:“有鸡腿吃么?”
沐怀瑾没回答,而是愣在原地。
她又道:“村口的王二狗说他娘每个月都会给他一只鸡腿吃,他回回吃得很香。”
柳望闻言叹气。
如今这世道,富贵人家顿顿美味珍馐,贫苦人家却连一只鸡腿都是奢侈。
沐怀瑾应道:“我回去让他们给你加鸡腿。”
那女童终于咧开嘴笑了。
这是沐怀瑾第一次见她笑。
“嗯,有鸡腿那我跟你走。”
卢定笑:“合着咱们雾岭山庄成了卖鸡腿的了?”
其实彼时她心头想的是,无论有没有鸡腿,她都是要跟眼前人走的。
因为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朝自己伸出手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道:“我也不晓得,不过村里的人都唤我丫头。”
沐怀瑾想了想,“既然跟我走,我便替你换个名字吧。”
替人取名这一点想来是随了她爹沐辰。
沐怀瑾东看看西瞧瞧。
卢定道:“小师妹,你要不就学师傅给大师兄取名,这儿有一棵梧桐树,就叫梧桐呗。”
丫头努力抬眼,浑身写满拒绝。
好在沐怀瑾道:“二师兄,这取得又太俗气了。”
丫头点头。
俗气,俗!
沐怀瑾灵机一动。
“凤梧!”
“你觉得凤梧这个名字如何?”
只要是她取得便好。
见她笑了,沐怀瑾便当她同意。
“以后便叫你凤梧。”大抵是觉得做了件大事儿,沐怀瑾心情雀跃,忍不住多唤了几声。
“凤梧,凤梧,凤梧。”
凤梧轻轻嗯了声,看了沐怀瑾一眼,心底如暖阳。
沐辰夫妇见沐怀瑾带了个衣衫褴褛的女童回来并未多言,只是在听闻她的遭遇后叹了叹气,让人仔细照顾。
后又听柳望和卢定讲沐怀瑾给人取名凤梧,沐辰哈哈笑道:“吾儿颇有吾之风!”
太和三年的这次游历是沐怀瑾一身最快活的时光。
因为在太和四年春,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雾岭山庄惨遭灭门,一夜之间,山庄上上下下一百一十二口人,只一人幸存。
“凤梧,凤梧,凤梧。”
“叫魂儿呢。”
“叫名儿就得给鸡腿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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