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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无字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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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眉立即布置好笔墨纸砚,我手执狼毫,看着雪白纸笺,满脑思绪纷繁,一时竟不知该写什么。
瑧哥哥,你可安好?
你可知道,我实在难以忍受这孤苦寂寥,我真恨不得不顾一切,驰骋而去,飞奔到你的身边,管它千里迢迢。
八月十五的月亮等不着你,
秋海棠已花开还等不到你,
如今,满月已亏成薄薄一牙,
海棠花已被秋风摧残了去,
还是等不着你。
如果我能变成月亮,
那么让我停伫在你的帐篷顶上,只要能默默的看着你就好;
如果我能变成云朵,
那么就让我漂泊到你的头顶上,哪怕能替你遮挡一些烈日;
如果我能变成花瓣,
那么就让一阵风来过,把我吹到你的案桌上……
我迟迟未着一字,却撷下在枝上摇曳的一朵秋海棠,用白纸叠住花朵,装入信函中。秋海棠既是相思之花,更是断肠之花!以花表意,以此传情,不知道他看到以后,能否会明白我的心思。
“立刻交与信使,速送到前线太子手中。”我将信函交付秀眉,秀眉应声,刚要离去又被我叫住。
“秀眉有何要说的话,也不妨书信一封。”我笑道。
秀眉低着头红着脸,“他又不识字,我写什么也看不懂啊。”秀眉抬起头,又笑嘻嘻道:“不如我也寄封无字书。”我一愣又旋即赧颜,原来这小妮子笑我呢。
我另采撷了一朵秋海棠,同样装入另一封信函中,“这封交与军曹萧澈。”
萧澈,谢谢你给我种了满园的秋海棠,如今它开花了,不信你看这殷红的花瓣,就是我对你的醇醇谢意,也含着秀眉对你的相思之情。
目送秀眉远离,我心中逐渐平静。
收回出离体外的神思,我突然发现秦琮竟在我身边站着。
“你何时而来,吓我一跳,”我惊呼。
“看你傻傻呆呆的样子,真是好笑,”秦琮憋不住一脸的坏笑,我效仿当年初遇时他打我的一拳,也立即还他一拳。
“呵呵,你这真是‘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啊”,他揉揉脑袋。
“三年——”我恍然,有三年了?“当年的我是大梁朝洛玉公主,骄傲、任性、无忧无虑;如今的我,是避难燕朝的落魄公主,孤寂、彷徨、前景渺茫。”我轻轻叹气自嘲。
“三年前,你是那个美丽、率性、敏巧的洛玉公主,如今,你是聪慧、忍隐、坚强的洛玉公主,不是落魄,是蜕变,”他平视着我,“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则是也。”
我释然一笑:“好了,我不要做个哀声怨气公主,克王,今日来有何贵干?”
秦琮哈哈一笑:“别人叫我克王也就罢了,以后你不许叫我克王,象以前一样叫我琮——”他又从怀里取出一个黑黄色有如佛珠大小的物件,“这个是蠲忿犀,是以前高昌国王献给父皇的,据说戴上它,能使人烦恼尽消,我想这个就适合你戴了,所以跑来送你,希望烦忧不再来缠绕你。”
“蠲忿犀——”我手轻轻触摸着,光滑圆润,隐散幽香,凭手感似乎是牛骨,肉眼观又仿佛琥珀,而且好像年代久远,我眨眨眼道:“这么神奇的宝贝,又是你父皇御赐,我怎能要。”
“我说给你就给你,你要是不收,我可就真生气了!”他笑眯眯着就将蠲忿犀挂在我的脖颈上,蠲忿犀在阳光下泛着晶莹柔和的光泽,虽然无金玉之华丽贵重,但挂在我胸前,却有种脱俗的味道。
抬眸,无意对上他清澈的眼底,里面却映着一个怔然的我,突然发现我们的脸之间好近,我似乎有点晕,后退一步。他以为我要向后跌倒,急忙抓住我一只手腕。我后退小半步定定站住,他抓的我的手却是悬在半空,眼眉间浮上一层雾霭般的迷茫,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松还是停。
他尴尬万分,忽看到我手腕上的六色玉石手钏,正正神色道:“我都送你宝贝了,礼尚往来,你不如将这个手钏送我了吧。”
我急忙抽开自己的手,抚平心绪,“这是我母亲留我的唯一遗物,我决计不会送人的。”看到他略略失意的表情,我转而道:“谢谢你送我这礼物,可今日又不是我的生辰。”
他眼神迷离,神情恍惚,“三年前的今天,我可是忘不了。”
“呃?”我百思不得其解,他怔怔然似乎不知如何解释,“哦……其实我今天要来……我要来告诉你,太子哥哥给我写信了……”
“他来信了”,我心中砰然一跳,可是怎么没有给我,只有给他的,心中不免失望。
“信中说什么了?”
“哥哥说假以时日定可攻克孟都,力争腊月凯旋而归。”
“还有呢?”我问。
“叮嘱我不可松懈京畿卫防,以防外敌有隙可乘。”
“还有呢?”我的心里漫过淡淡的怅意。
“叫我在下月立冬的圣寿节上替他向皇祖母祝酒。”
“还有呢?”我凄然。
“说他一切都安好,勿念”。
我偏转过脸,两眼茫然望着远处,难以排解一心的失落。
“还有……”
“还有什么?”我忙转过头急切的问道。
他说萧澈实为可造之才,前几次役中,他军功显赫,已经提为正七品云骑尉。”
“哦”,我应道。
“这还有封信——”不等他说完,我立即抽出他手里的一封信迅速打开,里面竟然没有一个字。
这是何义?
秦琮一脸不解,“这萧澈怎一个字也没写?”
“是萧澈的?”我黯然,“他一定想告诉我他被提为正七品云骑尉的事情,只可惜他不会写字。”
风拂过,纸笺如叶旋起;花纷落,绯瓣如雨飘洒。我一言不发转身,却看到那碗莲已经萎黄,忍不住轻轻触着它,心中充满怜惜。
“这碗莲你还喜欢吧?明年还会开的,别担心。”
我淡淡一笑,“这莲还真是有意思,竟然在方寸大的地方也能开。”
他看我笑了,也笑道:“世上甚是少见呢,这莲花的品种叫做‘洛神顾’,我觉得特别适合你,就送来了。”
“‘洛神顾’,好雅的名,为何不叫‘昭君顾’”。
“我觉得应该叫‘君宓顾’才好。”他笑言道。
昭君虽有倾城之姿,但天妒红颜,无奈被迫远嫁塞外,“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我手指轻轻触摸着玉碗,一种冰凉的触感快速从手指传进心中,突然,一股淡淡的凉意笼上心头。
…………
次日,我应召进宫拜见太后。
太后免我多礼,并屏退旁人,我不由的心生疑惑。
“过些日子宓儿百日孝也该满了,哀家欲将你婚配,你心中有何想法,不妨尽诉于我,祖姑会为你做主的。”
我心中一惊,起身欲拜。
太后笑眯眯的扶住我,拉我坐在她旁边,“这里没旁人,现在哀家是你的长辈,不是太后,毋须多礼。”
“宓儿万分感激皇姑祖的慈意,不过宇儿还太小,而且宓儿是重孝之人。”
“有些事情等不得,”她沉吟良久,继续道:“现在咱们君家彻彻底底交给秦家了,如今哀家还在,秦家还会善待你们,就怕,待哀家一有不测……”
“皇祖姑为何说这样的话?”我抬首,对上她复杂神色的面孔。
“傻孩子,人生老病死,管你是贫民还是太后。”她轻轻掠过我额前一缕发丝,“哀家想把你许配给瑧儿。”
我瞠目结舌,心里不知是慌是喜,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嫁与瑧儿,恐怕是能保全君家血脉的最好的法子了,瑧儿这孩子我了解,重情重义、忠贞可靠。将来他即位,对你们也会好的,否则,一旦我不在,实在不知道还有谁有力量能庇护你们。”
我心中泛酸,“皇祖姑,怎能这么说,您身体健康,定能福寿绵长。”
“哀家的身子我最明白不过,”太后轻轻笑道:“梅淑妃一心想把她侄女献给太子,其实她还巴望着她儿子当太子,他们梅家可不简单,”太后轻叹一口气,哀家老了,有些事情,怕是有心无力。”
“宓儿何德何能,竟教皇祖姑如此为我们操心……”
太后转看着我,眼神里似有玩味:“嫁给瑧儿,应该也如宓儿心中所愿吧?”
我愕然,脸不禁一红。
“默默娇羞向谁述”,太后轻笑起来,“哀家如此为你打算,你心中有何娇羞,还不赶紧向你祖姑述说?”
“宓儿……”我脸已发烧,手更是慌乱的没地方放,“瑧哥哥他心中……怕是只有宛姐姐。”
太后听到后仿佛并不惊讶,她目光悠然远投,“瑧儿年初便求我替他向宛儿求婚,我曾书信与你父皇。你父皇不愿意,因为他正打算将宛儿远嫁突厥,以求边疆稳定。”
“难怪……”往事历历在我脑海中浮现,记得正月十五那夜,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开心的玩焰火,而姐姐一人独自在园中弹七弦琴,弹的她手指磨破出血都不肯罢手,后来竟弹断三根弦。宫乐欲给其修复,姐姐竟说不用,因为她再也不会弹此琴了。那是我还诧异,怎么问姐姐也不说,如今听太后道起,我才恍然顿悟。
“后来瑧儿得晓后,竟要求带兵北上,誓灭突厥,结果他老子不同意。瑧儿甚至跑去孟都向你父皇请命,结果被他老子知晓,半道抓回来打了一顿后便软禁起来。”太后徐徐缓道,而我听的是心惊动魄。
“谁知道过了几个月,孟都祸变,不然我也不知道瑧儿会再干出怎样出格的事情。”太后深吸一口气,“孟都祸变时,哀家本在东都静养,只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瑧儿要求其父发兵,可惜……皇帝迟迟不发兵……”太后面上挂起一丝复杂神色,似悲凉又似无奈,“现在才真正出兵了,收拾残局罢了”。
我深深吸口气,内心情绪复杂,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既然宛儿已死,人死不能复生,这一点太子应该明白。”太后定定道。
“以我对瑧儿的了解,宓儿嫁给他,他会善待你的。”
太后坚定的看着我,“今天叫你来,先想问清你的心思,既然你也有意,哀家自有打算。”我哑然无语,一时不知道是喜是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