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鸨》林擒年

1、宫人纨素

　　不久，就是刚才。那个在我离家之时送过我一朵“女儿花”的小女孩殁了。七十有六。无疾而终。从她曾经丰茂的枝条上衍出的儿女们已各有“香烟”，此时济济，跪在床边哭她。

　　我在凡尘俗世里的最后一点印记就此消亡。往后，再不会有人记得，这个叫玉章的小村落里还曾有过一个叫纨素的女子。她阿爹叫刘知命，阿娘叫肖青，她家在村口那棵香椿树下，有个不大不小的豆腐坊做营生。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个叫纨素的女子是如何被人千挑万选，选上天庭充宫人。更不会有人记得七十年前的三月三日三更时，凤凰山下那次寂寥的别离。太寂寥了。送行的人不过四个。只准送到山脚，余下的路要我一人走。她在我转身踏上凤凰台的时候急追过来，把头上扎的女儿花解下，递给我。那时她才六岁，还不太知道什么叫别离。我也是，不懂为何阿爹阿娘哭得那样凄凉。天庭多好啊，遍地鎏金遍地银，遍地奇花遍地宝，最好的是天庭无老死。多好。上去的人从此得以从生老病死的宿命中豁免，不再有鸡皮鹤发，不再有春尽红颜。帝王们踏破铁鞋都求不来，不是好事是什么？

　　后来才知道，无老死远不似初见时那样美。尤其是当我的至亲、好友、乡邻，这俗世里记挂我的人一个个凋零，最后剩我独自在天庭里熬着无老死的岁月时，苦味会从心底一点一点泛到咽喉，哽住，哭都哭不出。眼睛哭不出了，头发就替我哭。发现满头乌发一夕成雪，是在阿爹故去的第二日。那时我已在天庭呆了小半个甲子。十五年。我的阿爹过完他命定的寿数。归去了。之后一个一个一个，终于，轮到那个送过我女儿花的“小女孩”了。你看，追悔是件多么糟糕的事。它让我一次次起念，想要从这里往下跳。跳出多年前无比贪恋的无老死，回到俗世，回到爹娘身边，回到淡淡似水流的日子里，回到生老病死的宿命中，享受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的凡尘快乐。可惜啊，往者已不可追。总得学会安天命、顺自然。

　　昨日又有新人来到。她们穿南天门，过无量河，披一身细雨。那是人世在她们身上的最后一丝残留。人间四月，雨水尚温和，伴着满城风絮，特别能摧折人心。她们脸上有哭过的痕迹，但更多的是难以消化的惊喜，以及对巨大幸运的半信半疑。我知道，这些惊喜与难以置信终将淡去。她们会和前人一样，在日复一日的单调中枯萎，渐渐偏狭，渐渐碎嘴，渐渐探人阴私，靠这些来打发悲喜极度贫乏的岁月。从人间“一步登天”的女子都爱这些宫闱阴私，尽管她们半步也近不得。还是爱说。最爱说青鸾宫。

　　那是羽族之长的地界。等同于人间的紫禁城。

　　有羽之虫三百六十，而凤凰为长。青鸾宫是凤凰族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