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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山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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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桂拉着方喻同回到村口的时候,村长正在挨家挨户清点人数。
他点了两遍,反复确认再没有落下的,便朗声道:“大家伙儿再仔细瞧瞧,咱们这就往南边去咯!”
各家各户便都挑着担子,背着包袱,或是合力抬着木箱。
阿桂见到那位六叔费力地牵着驴车走在人群中间。
还有些把自家鸡狗也都带上了,颇有些鸡飞狗跳的架势。
阿桂和方喻同都还小,也无长辈带着,走得自然比大人慢。
只能缀在队伍的最后面跟着。
虽说官兵来通知了消息之后,大家都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离开,可心底终究还是有些唏嘘不舍。
若大水没有淹到正丰村,或许等洪水退去,还有回来的时候。
可若是这一带都被冲垮,从此便是背井离乡,再无重回故土的时候了……
所以离开的脚步,大家走得都不快。
连日的雨让原本就不好走的路愈发泥泞不堪,走起来拖泥带水的,很是费力。
大人走得累,有些娇气的小孩更是哭着闹着,非要自家爹娘扛着抱着。
前头时不时闹成一团。
阿桂瞥了眼身边方喻同,他眉眼安静,倒像是能吃苦的。
只不过方喻同没出过远门。
才走了小半日,阿桂就发现他的脚底磨了个血泡出来。
村长正指挥着年轻力壮的村民支起一个简易篷布,挂在两棵树桠之间。
全村人都挤在一块挡雨,吃着干饼填填肚子,好恢复些力气待会儿继续赶路。
阿桂瞧着方喻同脱了鞋,面无表情地挤着他脚底的血泡。
她拍了拍他,从褥子里扯了块干净的布给他,“你的手太脏,若碰到那处,定会发脓溃烂。用布包着,会好一些。”
方喻同接过来,闷声道谢。
只是他实在不太会包扎,缠得脚掌像只肿起来很高的馒头。
阿桂弯腰,“我替你弄。”
可方喻同却似被闪电劈了似的,“唰”地一下站起来,别开脸,硬邦邦地说道:“我才不需要你帮我!”
不知这小孩又在别扭什么。
阿桂讪讪地收回手,从怀里掏出几块指甲盖大小的干饼,放在竹筒盖里接了些雨水泡软,再递给他,“马上又要赶路了,只能先吃点这个填填肚子。”
这是早上方喻同给她的干饼。
她没全部吃完,藏了一些。
在二叔二婶家待了这么些年,阿桂习惯性地只吃六分饱,且总要藏些吃食在身上才安心。
方喻同也看出来这是阿桂早上没吃完的,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没吃完?”
“我饭量小。”阿桂抿了抿唇,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蕴着雨色空濛,“你吃吧。”
方喻同接过来,又问道:“你呢?”
“我刚刚已经吃了。”阿桂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
大家一起赶路会走得更慢一些,她估摸着要两三天才能到南马村。
她和方喻同两张嘴,要省着些吃。
所以她只在饿到心里烧得慌的时候,会磕一两粒花生米顶顶饿,但这些都不需要告诉方喻同。
他还小,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方秀才既然拜托了她,她就会在把银子退给他之前,多照顾他一些。
再说,阿桂这么些年,已经习惯了饥饿的感觉。
若吃得太多,她反倒有些不适应。
方喻同并不知道这些,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那几块干饼。
阿桂见他似乎没吃饱,又给他递了几粒花生米。
他接过去,放到嘴里咬着,小小的俊脸沉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家都随便填了填肚子,收拾东西继续赶路。
又走了小半日,村长便遣着村里几个腿脚快的去找找夜里落脚的地方。
雨还下着,虽然不大,但地上都是湿的。
天也黑得早,得早些给大家寻个夜里的住处。
大家都不想一天到晚身上都湿漉漉的,更不想又湿又冷地睡在泥地里。
晚上若是能生个火,烤得一身暖烘烘的,多好。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天快黑的时候,有村民回来报信,找到了一个山洞,只是离大路远一点。
阿桂盘算着这样一绕,又得多耽搁小半日才能赶到南马村。
但是也没辙,她总不可能和方喻同两个去赶夜路,便同大家一块绕路去了山洞。
……
这山洞确实宽敞,正丰村二十几户人家全在里面,也不显拥挤。
她们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走得快的人家过来生起了火,烘得整个山洞里都亮堂,也暖和。
阿桂也借了火,在路上折了些树枝过来,搭个简单的小火堆,摆上几块在山洞里捡的石头,就成了个临时炉灶。
树枝都是湿的,被火烘得冒出一阵阵白烟。
阿桂被熏得咳了几声,起身去山洞外将小布包里那几个快要熟烂了的橘子拿出来,借着雨水将橘子表皮清洗干净,又把竹筒里方喻同送她的那三条泥鳅冲干净身上的泥水,重新换了干净的雨水盛着。
回来时,方喻同正坐在“炉灶”旁用小手扇着烟,一脸不耐,却没有挪开。
山洞里各家各户已经开始烹火煮饭,有的家中富余些,接了雨水熬出一锅浓浓的粟米粥,撒上一些熏鱼干身上撕出来的细小肉丝,这年头,一条鱼都要省着吃上十来天,但也足够香得其他人啃着手里的窝窝头都觉得是味同嚼蜡。
就连方喻同,也板着张小脸在默默咽口水。
唯独阿桂置若罔闻,她一直用竹筒养着那三条泥鳅。
现在,她从竹筒里取出一条条还活蹦乱跳着的泥鳅,用细小的树枝直接串上,放到火上炙烤。
方喻同盯着闪动的火舌发呆,阿桂将串着泥鳅的树枝一头递给他,吩咐道:“拿着转动,不要停下来。”
随后,她又将洗干净的几个橘子拿出来,全扔到了火堆里。
方喻同忽然站起来,有些急,“你怎么把橘子扔了?”
“烤橘子,你没吃过吗?”阿桂按着他坐下,接过他手里的泥鳅树枝,均匀地转动着,“你别急,先把你脚上的布取下来,换两条新的包着。”
一路上都是坑坑洼洼的烂泥巴,大家的鞋袜早都脏兮兮的。
方喻同的脚底还有血泡,若是被泥巴水一直泡着,又憋在鞋子里,肯定要发脓溃烂的。
方喻同一怔,一瘸一拐地跑到山洞外边去弄,不让阿桂看。
踩了一天烂泥,脚上又脏又丑,还长了血泡,快要发脓,这么丢脸,他才不要被她看到笑话。
阿桂举着泥鳅树枝,微微扯了扯嘴角。
……这小孩。
方喻同回来的时候,后边居然跟着好几个小孩。
阿桂没仔细看。
她刚用树枝从火堆里划拉出烤好的橘子,呼着气将热腾腾的橘子皮剥开,又剥了一小瓣橘子肉在三条被烤着的泥鳅上挤了挤。
好几滴橙黄的橘子汁液挤到泥鳅的表皮上,迅速被火焰烤得消失无踪,似是被烤熟的泥鳅吸收了,又似是被蒸发了,连空气都有了橘子淡淡的甘甜味,裹挟着泥鳅肉的焦香,甚至能看到泥鳅尾巴尖儿沁出的一滴油脂。
方喻同和他后面的几个小孩都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凑过来。
旁边不断响起吸溜口水的声音,不止有方喻同的,其他几个小孩更夸张,只差没把口水滴到烤着的泥鳅上面去了。
阿桂全都当做没听到,也不抬头。
她虽然心肠软,但现在这种有了这顿没下顿的时候,她不可能大发善心把泥鳅和橘子分给其他小孩吃。
他们都还有爹娘,不像她和方喻同这样没人管的。
几个小孩在阿桂身边,嗅着香味,眼巴巴地说起了话。
方喻同道:“我都跟你们说了,今天我有吃的,而且比你们的都好吃!怎么样?现在相信了吧。”
阿桂听着,弯了弯唇角,火光映着她琥珀似的眸子,如同质地上乘的宝石。
她猜到这几个小孩许是方喻同自小到大的玩伴,所以他的语调有了几分变化。
一个声音还带着稚气的女娃娃提出了质疑,“她是谁呀?我们都没见过她!她做得这么好吃,才不一定给你吃呢!”
“大花,你不相信就算了!”方喻同耸耸肩,在阿桂旁边坐下,“这是我的媳妇儿!她做的东西,当然要给我吃。”
说罢,他可能是为了提高说服力,又指了指脸上那个还未消去的巴掌印,“你们不是问我脸上怎么弄的吗?嗐,算了告诉你们,这就是她给我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