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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刘家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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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活睡了两个半小时,护士拔针时林四年才终于醒了。
尧典正松开林四年的手背,把手机递了过去,很温和地笑了一下:“有人给你打电话,应该是你张阿姨那边,说血库已经把血调过去了,现在状况平稳,没问题了。你要不要再回一个电话过去?”
林四年手指捏着一团棉球,使劲压着自己肘窝处的针眼,脸上带着点刚睡醒的懵,“噢!对!我回个电话。”说着就从床上坐起来,坐在了床边。
尧典正顺便替林四年拨通了那个号码,把手机放在了林四年耳边。
林四年很不经意地躲了一下,笑着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给我,这只手。”
“你现在不能拿重物。”尧典正说。
“啊……不至于不至于,我这是手机,不是砖头。”
尧典正依旧把手机举在林四年耳边,面无表情地说:“刚扎完针,不能举高,会血液倒流。”
就接个电话,举什么高啊。
林四年还想再反驳点什么,电话已经被接了起来。
“林四年?你醒了?”
“啊……”林四年只能余光里盛着尧典正的身影讲电话,“是我,阿姨现在情况怎么样?”
两人随便互相嘱咐了几句,临挂机时,那边突然压低了声音,“刚刚我打电话来,谁接的啊?”
林四年抬头看了尧典正一眼,只看到尧典正瘦削的下巴,他咽了一口唾沫,说:“朋友。”
“林四年,你居然有这么温柔的朋友?”那边显然不信,“我还以为你身边朋友都是刺儿头呢。”
林四年还盯着尧典正的下巴看,觉得尧典正的下颌线条都比一般人柔和许多,他喉结又动了一下,“是啊是啊!你能不能改改你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刻板印象?”
那边就不改,还提高了音量辩驳,“本来就是嘛!他居然让我下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不要哭,不然吓着你。我就奇了怪了,我不就是嗓门儿大了一点吗?你不是也已经习惯了,我电话里听你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啊,怎么就吓着了呢?你是不是对着他装可怜呢……”
林四年:……
他还盯着尧典正看呢,清清楚楚地看到当电话那边“本来就是”四个字蹦出来之后尧典正就低下了头看着自己……
“额……”林四年不想再听那边说完了,偏了偏头,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一下:“帮我挂一下电话吧。”
“挂什么挂!我还没说完呢!嘟……嘟……”
……
尧典正显然已经听到了电话内容,神色没有变化,依旧挂着和气的笑,“你去急诊那边看你张阿姨吗?”
林四年轻轻点了点头,“去!你……不好意思啊,又让你在医院待这么久,我帮你叫个车吧,现在外面太热了,你别坐公交地铁。”
“我自己叫吧,哪能每次都你来,你说的那个什么滴滴出行,我还没试过呢,你不是说第一次注册叫车有优惠?”
“是,”林四年想:让他自己来吧,二十九的人了,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还没用过网约车,还没感受过现在便捷的交通,有种……盛世常在,年华易逝的悲凉感。
尧典正按照林四年发给他的出行攻略叫好了车,当司机打电话来时,林四年的电话也响了,并且嗓门儿也……
如果说之前那通带着哭腔的电话就已经让尧典正觉得会吓到林四年的话,那么林十一这通电话差不多会把林四年吓死。
“哥!”林十一也只有在这种情形下才会屈尊喊一声“哥”了。
“那个林海深又来了!在我们店里坐着一直不走,说让你别躲着他,他等到你回来他才走!”
林四年脾气毫无预兆地就上来了,“谁他妈躲他了?他算老几?我躲他?”
“他一来我就说了,我说我哥出去约会了要很晚才回来!他不信,还不走!我到现在还没吃午饭呢!”
“你别管他!他坐他的,你快去吃午饭!”
林四年这时在气头上,压根没发现林十一说“我哥出去约会了”这个说法有什么不对,倒是尧典正神色一顿,连滴滴司机擅自取消了订单都没和司机理论。
“不管用!我一不在店,他就要拿东西走,你上周摆出来的那副刺绣,那副万马奔腾的,他就要拿回去研究,说他也姓林,也是林氏刺绣的传家人,你做了整整八个月的!他带走了我们就拿不回来了!”
“要不要脸啊!”林四年吼了一声,惹来了护士的怒视,他赶紧挪到了门口,“你去吃你的饭!让南瓜去守下店!吓不死他!”
“南什么瓜啊!大哥今天是周末!拉姆帮张阿姨看店去了,南瓜现在一个人帮客人办离店呢,哪顾得上我啊?”林十一的声音很着急。
“傻逼玩意儿,”林四年骂了一句,“你别着急,我马上回来,让他候着!”
挂了电话,林四年一脸怒气,转身去看尧典正时要狠狠地压制住怒气,可是一转身,尧典正却不在,正往外面看,尧典正正好进来,笑着说:“我拦到出租了,走吧。”
林四年:?
“你不是在网上叫的车吗?怎么成出租了?”
出租上很热,即便司机开空调风开得很大,车后座却始终像窝着一团火似的。
刚刚的电话带给林四年的怒意还在,他十分很铁不成钢地说:“他因为连着接了两个单,有个客人没拉着,所以现在要取消你的订单去接那位客人,让你等这么久,这是他的错!不是你的错,你还给他五星好评,你图什么啊?”
“没什么关系,我现在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了呀,下次再遇到,得让平台给我优惠券,对不对?”尧典正笑着问。
林四年重重拍了一下前座靠椅,“还下次?没有下次了!是我,我得投诉他到客服电话爆炸!什么破司机!”
尧典正神色一顿,笑容一下没了,慌忙伸手去抓林四年的手,严肃地说:“别用力!伤口出血了!”
说完,伸手扒着林四年的肘窝看了一下,幸好,没出血。
“我……”林四年憋着一口气,还没发作出来,活生生被尧典正这个动作给憋了回去,只能自己一个人嘟囔:“我没用力。”
在路边被尧典正临时拦来的出租车司机一个劲儿笑,“还没用力呢帅哥!我后背像被人捶了一拳,还疼呢!”
林四年:……
尧典正抿着嘴忍笑,剩下林四年生闷气。
好不容易到了锦里门口,两人下车,林四年把车门重重一甩,打算拔腿就跑。
他下车的那边临着大马路,就算下车就跑也比尧典正远,刚绕过车头,就被尧典正一把抓住,“你慢点!用走的!”
林四年一着急,挣开就跑,“我再不快点,那个什么海参要把我家都搬空了!”
刚跑出去两步,腿上有股筋拧了一下,林四年疼得眉毛又蹙了起来,猛地又发现,自己刚刚话说得冲,手甩开时力气也大,怕尧典正不舒服……死者为大死者为大,林四年默念着,打算回头和尧典正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
林四年刚一扭头,却没想到尧典正已经赶上来,此时正站在他身后,于是林四年差点和尧典正撞在一起,不得不仰了下头。
下午两点,日光强烈,林四年仰头望天的那一下,太阳几乎要把他眼眶内一星半点的湿润液体都烤干了,他突然觉得头很晕,眼睛也刺痛,本来有条腿就因为扭了筋而钻痛着,头重脚轻来得毫无预兆……
林四年以为自己要后脑勺着地了,正打算干脆闭眼,爱怎么怎么吧,别噶嘣儿一声没了,留点时间让他和林十一说清楚遗嘱就行……
正盘算着遗嘱内容,后肩被一只手臂懒着,脑袋也猛地被连带着拽了回来,撞进了一堵温柔的墙。
林四年还眼冒金星呢,胳臂被扯了一下,前胸就贴上了一堵更硬的墙,双脚也悬空了。
“卧槽……”林四年终于清醒了些,眼前的窘迫盖过了腿痛头晕眼酸,他赶紧拍尧典正的背:“别别别!赶紧放我下来!尧典正你这是干什么啊?”
尧典正脊背和双腿叠成了一个钝角,可钝角的两条边依旧笔直,即使背上背着个人,尧典正一点脸红气喘也没有,笑着说:“让你慢点你不听,脚扭了舒服?”
“是是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就扭了一边,我自己能走。”林四年急切地服软。
尧典正慢慢走着,没有把林四年放下来的意思,反问:“这么大个锦里,连防盗系统都没有吗?”
“什么?”林四年一脸懵逼。
“那个海参当真敢搬东西,十一应该知道报警电话吧?”尧典正问。
林四年笑出了声,摇了摇头。
现在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锦里人流量本来就不大,日光把青石板地面晒得发亮,街道上游人就更寥寥,林四年其实用点力气,挣一挣,轻而易举就能从尧典正背上下来了,可是他就是没有,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虚伪,极其虚伪。
林四年又惨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说:“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些什么,明明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可总要表现得心急如焚,才能体现出来我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
“你已经够重视了,毕竟绣品都藏起来,连自己亲妹妹都不给看。”
“我是怕她分心,她本来心思就不在读书上,再摊上做刺绣这么个费时费心的玩意儿,她辍学得了。”
“你现在能藏,你毕业了呢?去上大学了呢?你把全部家当也带到学校去藏吗?”
林四年瞳孔猛地瑟缩了一下,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夸张了夸张了,大不了我就在本地上大学呗。”
尧典正的脚步似乎也顿了一下,不过一瞬就恢复如常,“你们这里年级前四只能上本地的大学吗?”
闻言,林四年沉默着,没想好怎么回答。
在他小学快毕业时,做着和很多小孩儿一样的荒诞可爱的梦:我以后到底是考清华呢还是北大呢?
不管清华还是北大,都在北京,好远好远……那个时候林四年就决定,等自己成年了,可以自己决定献血上限了,就寒暑假一次性抽个几千CC的血存在血库里,保证张阿姨的病够用一整个学期。
后来上了初中,学了生物,林四年就再也没想过考清华北大了,因为自己长大了,不做白日梦了。
之所以是白日梦,不是对自己没信心,觉得自己考不上清北,而是残酷而无奈的事实……
林四年沉默得太久,尧典正走出好一段路出去,额角滚下去两滴汗水。
林四年伸手去揩了一下,噘着嘴说:“在本地上大学挺好的,能顾着林十一,也能照顾着张阿姨的病。”
“你……”尧典正还想问什么来着,被林四年打断:“你身体可以吗?我还是自己下来走吧。”
尧典正回了一下头,余光看见林四年的脸,“我身体?有什么体征让你觉得我不行吗?”
“不不不!”林四年连连否认,总不能说提那天看见尧典正从医院肿瘤科出来的事吧,“我的意思是我还挺重的,会累。”
尧典正笑了一下,话题就这么被林四年忽悠开了:“是挺重的,跟我上一个背过的人比起来。”
尧典正笑得很高兴,即便林四年现在看不到尧典正的表情,他能够感受得到。既然聊到让尧典正高兴的话题,林四年打算把这个话题延续下去,“你上一个……背的是谁啊?”
“不知道,”尧典正微微摇头,“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孩儿,很多年前的事了。”
林四年长长地哦了一声,似乎在回忆往事,“上一个背我的人,也是个陌生人,算一算,唔,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说完这句,林四年还不问自答:“想想也是哦,我就被人背过那么一次,在那之前从来没有过。”
尧典正今天听林四年说了,张阿姨是林四年目前“生前”的同事,已经知道母亲已经不在世,又联想起尼玛电话里说的,所以,父亲也……
林四年仿佛能猜得到尧典正在想什么似的,解释说:“别说我爸早就不在了,他就算还在,他也只会背我妈,还有林十一,从来不会背我,我觉得我从小就是铁打的男子汉,不用背。”
尧典正轻轻笑着,他不认可,林四年的体重只能算标准,不算重的,所以压根算不上铁打的。
听林四年的语气,似乎很嫉妒林十一,被爸爸背过。
似乎是为了弥补林四年从小的遗憾,尧典正抖了一下后背,把林四年往上背了些,防止林四年滑下去。
就动的这么一下,林四年被惯性带着猛一下胸口贴着尧典正后背。
尧典正闷声哼了一下,“你脖子上戴着什么吊坠吗?”
林四年正抬着眼皮观察日光,“你怎么知道?”
尧典正无奈地笑着:“硌着我背了。”
“噢!”林四年赶紧把脖子上那根红线从衣服里面扯了出来,然后把红线尽头握在了手心,“不好意思啊。”
林四年握着吊坠的那只手就垂在尧典正颈旁,他瞥到林四年的拳头,握得死紧,似乎想要把手心里的东西捏碎似的。
“宝贝啊?”
林四年十分坦然地笑了一下,“对啊,我的宝贝,从小戴到大的。”